天气渐渐热起来。
沈昱在王府待了将近半月,身上的伤在各种补药的滋补下好了大半。
在此期间,湘王日日派人探询他的身体状况,从头到脚仔细检查,生怕他落下个隐疾。
当亲眼看到沈昱能够自如地在王府散步,湘王决定带着他和江熙去福音寺求个嫁娶吉日,趁沈母在世,把二人婚事抓紧操办。
得知要出远门的江熙,以为是去游山玩水,兴冲冲地将托阿翠从外采买回的地图摊开,压平四角铺在桌面上。
她从星星点点的宗庙标志中找到福音寺的名字,再从京城的徽标划过去,手指沿着淡黄纸张上的虚线,拖出一条长长的路线,整个人顿时蔫下来:“这什么破庙,怎么离京城这么远!”
在她吵嚷着路途遥远,车马劳顿,不想跟沈昱一起出这趟远门后,从朝廷告假归来的湘王难得没有在她的撒泼打滚下妥协,而是以“完成你娘夙愿”的缘由,坚定地驳回了她的抗议。
没了系统操控的这半月,江熙跟湘王的关系逐渐变得亲近,如同真正血脉相连的父女。
每日清晨,出府前的湘王都会前来树影葱茏鸟语花香的东院,把贪睡的江熙叫起,在他亲自照看下,督促她洗漱用膳。
午间归来,他第一件事便是打听郡主今日做了何事,是跟着沉少师阅卷着墨,还是在修剪花枝装点院落,又或是喂食锦鲤、逗趣笼雀,要是兴致来了,向府上绣娘学学织绣也是偶尔有的事情。再不济,就算什么也不做,在府里湖边桥上走一走散散步也是好事,或者观云听风、喝茶对弈,只要不懒着不动弹,她的状态就都让他放心。
他下朝回府的路上,有时碰见糖人、米糕一类的摊贩,也会停马,少许买些带回来给她尝尝。
没有要事缠身时,湘王还会把江熙带着,一同在京城逛一逛。
不坐轿子,也不配马车,就这么从王府出门,慢慢悠悠地穿过垂柳依依的河畔,穿过人流如织的长街,穿过起伏不定的叫卖声中那平淡的烟火气。有时半途而归,有时能一直走到那高高的卫军守护的大昭城墙,看橘黄的夕阳被一分两半,一半是灰石高墙内的繁华,一半是玄色徽旗外的宁静旷远。
他这一生没留住太多珍惜的人,只剩下这一个女儿,是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日子中,最最放在心尖的牵挂。
他想陪她过热乎的日子,也想把真正的纯粹都留给她。
后来,沈昱伤势渐好,逛遍京城时湘王便把这沉默寡言的小子也带上,师傅带徒弟似的,让他睁眼瞧瞧,江熙将来该享受怎样悉心的照料和待遇。
出身低下些不算什么,熙儿跟着他,活得有盼头才更是重要。
开心便是开心,不开心便是不开心,喜乐可分享,悲苦也不必藏在心底,只管坦诚相待,好坏他都包容,就这么把日子相互扶持着过下去。
在这方面,这小子虽说故作清高了些,但也十分上道。
出行路上无论熙儿看中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他都陪着前去挑买,安安静静摸袖付银钱。
熙儿时而抱怨些府上的琐事,他也只听着,见缝插针地给出一两句提点和宽慰。
饶是一次遇上几个没眼色的,未得知他们同坐于茶馆,在背后议论沈昱麻雀飞枝心机算尽,这耐性十足的小子也神色不改,在熙儿拍着桌子叫板时,一脸平静地劝她不必在意。
湘王一番观察下来,深觉沈昱脾性妥当。
唯有一点,他琢磨不定。
那便是沈昱太冷静,太妥帖,太上道,在他的以身作则下,越来越熟练用他想看到的温良站在江熙身侧,深谋远虑地替她扫平烦扰。
可却少了点什么。
湘王仔细想,有些心惊地发觉,在和江熙的关系中,沈昱少了那点至关重要的冲动。
一个男人对心爱女人的,从心底涌动出保护、疼爱、渴望接近、不希望她被任何人触碰和抢走的冲动,而不是出自一种同他一般的周全的关爱,和无关占有欲的无差别的包容。
当沈母病情又开始恶化,湘王无暇顾及这个也许只是自己多虑的问题,将前往福音寺的日子定下来。
不管沈昱是太急于在他面前树立好一个体己识大体的夫君形象,还是出身卑微习惯了不表露真实心迹,他都是当前最合适的人选。
毕竟,聪慧如他,进可升官加爵;父家弃子,退可归隐他乡,既看得懂也做得到他的暗示,又得熙儿真心喜爱,还有何可强求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