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平时的皮大王们在讲台前面吹牛皮转书,有几个聪明却不努力的好学生正在找呆笨但努力的人借作业来抄。有人在看书,有人在吃早餐,有人在后面垃圾桶那里拿扫把当武器打闹,有人在收整耳机都在这一刻停下来,目光所及皆是她。
赵盈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照常往座位上一坐,昨天被带走的匆忙,试卷还摊在凌乱的被打开的书本中间。橡皮擦不知道掉哪儿去了,中性笔还没盖上笔帽,昨晚上的是物理课,她的物理试卷下摆的却是语文书。
她是晓得大家的目光的,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亏了坐她前面那个胆小的女生,大家都因为离得远而随意探究打量,她却只敢微微侧过身体,看一会儿又赶紧转回去。
即使不敢看不想看事情的发展也还是会推着她往前去的,没有一个人会一直停在原地不动,跟你想不想没关系。她忽然忍不住想哭,随着天光大亮,进来的同学越来越多,耳边的私语和背上的炙热越来越使她感到惶恐和害怕,头一次,竟然有无处遁形的感觉。
不知又过了多久,半张试卷还没写完,外面忽然热闹起来,最后那个进来的同学激动而兴奋的跟大家传递:“颜杰她妈老汉又来了,在黄老师办公室。”
许多人像鱼儿啄食一样游到外面走廊和窗户去,也有留下来等着看她反应的,但她始终绷着脸,一言不发的专心答试卷。
还好那个晚上她是早早回家了,没有跟被命运推向深渊的人一起,虽然她们也总是混在一起,这已经是万幸了。
“十几岁的娃儿恁歹毒的心,要把一个好生生的小娃打成这样,打死!说得恁轻松是娃儿家的事!你们还,这哈儿就想撇清关系了,一样是凶手一样是犯人一样是犯法,哪个都不要想躲过。随你们赔她的命也好救活她也好,你们看,不然恁多人你们个也不要活,以后个都不要想安生。”
被害者颜杰的父母都在广东打工,从小跟着耳朵听得并不清楚的奶奶长大,有个叔叔婶婶家在楼下,但因婆媳关系不对付,叔侄关系也不融洽。夫妻这一趟回来先在屋里跟母亲弟弟弟媳吵,昨晚在职中跟老师主任吵,派出所也痛哭半个晚上,到现在已是精疲力尽嘶吼无力。他们站在一堆面孔困顿精神烦躁的老师面前目眦欲裂,虽暴跳如雷,却因无人搭理而显得气势全无。很快有刑警和老师轮流来安抚他们的情绪,但越安抚情况越糟,几个肇事者家属漠不在意的站在教师和刑警后面靠门口的旁角落里,静待她们商榷出结果。
这堆站着的人里大部分衣着朴素沉默寡言,只有一个稍衣着光鲜的父亲一直在同那对被害者父母争论,内容大约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挨打的人不会无缘无故挨打。我的孩子好好生生从小到大从来不惹事,都是娃儿家,也不可能有啷个过不去的不可化开的私仇,再说去的恁多人,到底哪个动手打的最致命的那一下,这个要谈清楚。还恁小娃儿,不能你的孩子死了就把这些仇恨一哈报复在其他无辜的娃儿身上,这是一辈子的事情,冤枉不得。
他说到最后简直要跟被害者家属打起来,门口的民警一直推他出去说,但他走到外面去,声音越发放肆,保安还要将他往外面赶。后面挨着的几个都是上年纪的老人,背着手站着,眼睛悄悄盯着对面的夫妻俩,一面为他们伤心,一面为自家惶恐和焦虑。
前面的询问和协商始终进行不下去,被害者是死了,但没人说得清到底谁的过错更多谁下的手更狠,大家都有动手,且都是刚成年而还未满十八的年龄,有家长愿意协商赔偿,单看被害者家里提出的数字是多少,一条掩盖鲜活生命的数字。
只是一串数字,在夫妻里心里却是十几年精心抚育的心血和期待,和往后几十年再见不到的寄托和绝望,这如何谈得下来。
她像看到老张在教室外面的窗户张望,半张着嘴,满眼忧心忡忡和无助,再过一会儿看,窗户却不见人影,不知道真的是他还是已经走了。她不敢出去,不知道跟他说什么,更怕一起身这个位置就不属于自己了,连厕所也不敢去,对周围一切声音都佯装充耳不闻,直到现在昨晚被带走的那些人依然没出现在教室里,恐怕不一定能来了。
上课铃声响了,同学们陆续从外面回来,大部分都是去办公室那边看热闹去了,她依旧埋着头,等着班主任来把这暗流汹涌的波涛平复下去,可是黄老师,英语老师走进来说这节课与语文对调。
明明截止到昨天白天一切都还正常,虽然她们几个在这间教室早就散漫无形被老师挂黑名单,下午周斌还拉她去步行街那边吃饭,洋洋得意问她后来有没有跟陈鹏打电话,还语气激动而神秘说有个秘密要告诉她,是关于鲁明波的,吊足了她的胃口。只是他后面又佯装摇头叹气谈保密,等晚上放学再说。她还预备等昨晚放学再找他问一问是什么秘密。
只一个晚上,平时整日厮混的人里还坐在这教室的仅剩她一人,惶恐的想着,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回来。
尽管她满腹惶惶,这件事却好像很快就在她身上过去了,同学们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