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石塘干坝子石岩这几个地方在忠承的孩童时代都是极热闹的赶集中心,但随着青年一辈大多背井离乡,使这几个聚集中心慢慢也像大山的田地被荒草和树林覆盖。逢赶场日街上的行人也日渐减少,尤其年轻人屈指可数。虽然有远近山里的居民搬迁集中到这些地方来,使公社石岩短暂的热闹一阵,可时间久了,老人都咽气了,小孩长大或者跟着父母走了,留下来更多半旧半新的空白墙黑瓦,使那里看来更清冷荒凉。
尤其公社那里,越到后面,小学从六年级减改到四年级,再慢慢到没有学生明明学校还在,医院小楼还在,给老人们腾出来的当养老院的供销社还在,人却都不在了。
李贵从家里出门,隔壁家的鸡鸭在羊圈后面的竹林里啄食虫子,他自己家的母鸡也在,他为此在地上捡了根树枝,经过自家母鸡身边时挥手就是一棍子,使一群鸡鸭迅速分离开来。牲口的叫声引来王正书坝子的狗叫,但没有人出来,也没有声音出来,白雾一样的炊烟在那边灶房烟囱上空飘荡着。
从自己修整的宽石板路上去,从香火依旧的新岩寺上去,岩上没有人,张家湾没有人,长满青苔的大马路被两边大人高的野草挤成了小水泥路。不过即使这样,两边的露水也不会打湿裤腿。
往公社走,大坡岗没有人,新房子大马路没有人,凉水井没有人,赵家湾没有人,洞口崖没有人,满眼都是郁郁葱葱的绿,野草,树林,和更远处的森林,远山,浓雾。
直走到这边能看到那悬崖对岸公社小学来,才见到那边荣岩下来那条马路上前后有两个背着背篓的老妇人下来。先前小学学生多时从这里可以看到那面断了一段的红砖墙里再没有新的垃圾覆盖,白色看来也不显眼了。
校园乒乓球台那地方几棵杉树长起来,与下来荒草葛藤连成一片,使偌大一座才修葺没几年的学校就这样变成了植物园。
绕过那边几根田埂才能上到马路去,田里的水倒在,这几块田还是有人种粮食的,谷子收了有一阵,腐烂的谷桩又长出新的秧苗来。
学校门口那一块到现在还是几栋崭新的自建小高楼,这些都是靠着前些年开小卖铺挣下来的钱建的房子,在这一片算是最早一批富起来的大户。哪怕学生不在了,现在开个香烛纸钱店,以后依然可以混吃等死。
店里年轻泼辣的老板现在老成了五六十岁的胖佝偻老妇人,早上六点准时醒来,锅里煮着饭,出来门口把垃圾扫一扫,出门对面垃圾集中堆放处倒垃圾时看一看李贵,和他后面的老妇人,神情麻木而自在。
不过她这家并没有什么生意,买东西的人因为她不会手机支付而都到斜对面那家稍年轻的店铺去。那里两口子也是好多年前就在那里的,但因为还有孩子要养,即使挣了一些钱,店面仍然开着。除了香烛纸钱,还买一些日杂用品,水果礼盒,和一些基本的农作工具。又有年轻的头一次带女朋友回来的小伙子在那里买水果,老板娘一面精明的帮着推销和算账,一面同他摆先前他小时候在这里读书时候的趣事。那店铺的老板则跑到后面马路边上那棵黄角树下凉亭里问躺得像大地主一样摩托车司机们黄高山要不要去。
李贵从那里经过,抬手看表,八点过了。从三江发上来有班到白云观和荣岩的车,一天两趟,两班车从三江开出来,经过石岩大桥,到公社时差不多十点过,摩托车挣的都是那些不晓得乡巴车时间和赶时间的人的钱,你看那些不赶时间的人,管他天晴下雨,非等着那班车不可。
因为这样,从石岩上来就没有座位的这两趟班车在经过公社后简直比挤油渣还壮观。
还因为这样,公社这个小场子从早上八点到十点都能看到人影的,十点一过,群鸟散。
李贵来买两包青菜籽,这时候谷子收完了正好种点小菜,如今的场口搬到这边白云观跟荣岩两条马路分岔口
说是赶场,实际就是山里老太太和乡窜子围着几栋集资房摆的地摊,虽然拐个弯就能逛到头,对住在公社的伶仃老人来讲日用供给已经足够了。
他从场口一圈转过去,这个季节的生姜已经见老,乡窜子的水果总是苹果香蕉梨和橙子那几样,上头露天摆个摊卖稀饭包子的地方人气最旺,李贵在这里买两个三角粑,眼睛朝后面桌子上喝稀饭的老头里望,张建辉也在其中,正跟大坡岗另一个老头摆现下热闹的猪瘟事件。
他咬着三角粑往上面场口来,中间碰到边上正给人称秤卖姜的王正书,还是那个样,一着急脸上的皱纹和青筋就都挤在一起,显得面目凶狠。人家叫他卖五块,他要卖七块五,人家喊多买点相因点,他摆手再多都不相因,一个想划算买,一个不肯便宜卖。
往上走拐个弯,左边还是乡窜子们的地摊,卖水果的,卖打打药的,露天剃头的,和卖黄胶鞋的,老人小孩保暖裤保暖鞋袖套手套的。右边就没有摆地摊的了,这边的门市稍见大些,多以日杂用品和卖香烛纸钱的为主,卖电视机的也修电视机,卖手机的也修手机也充话费,和卖肥料饲料的也卖牛奶卖礼盒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