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认真起来,使右手抹一把嘴巴上的口水,拿下来眼前看一看,又抬胳膊再擦一遍,一面瞧着马路来往的人,说道:“你们倒是肯定晓得的哟,还是她背后的后台硬,她后台人站得高。说是帮她杀人的幺姑娘就是在上海哪个地方当法官的,你想从始至今就官官相护,上海那些大地方的人你这些敢动啊?还有她那两个姑娘,大姑娘嫁在市里做生意的老板她没得钱?还有个又是嫁哪里欸?你始终后背站的硬人家就动不了你。”
他回头望一眼同伴,不管老张一直摆手摇头叹息,也不等同伴答应,又自己接着道:“龟儿这个社会,哎呀,难得说得很,只是你我这些小老百姓没得办法,再啷个打黑,再啷个猪肉吃不起小菜吃不起,人家有钱人的生活还是照样过,人家比平常过的还潇洒点,你越过得饭都吃不起人家还嫌龙肉海鲜都不好吃。”
“哪里哦,没得那些事,没得那些事……”可那人一心认定了如此,是不会轻易改变的,老张自己抵抗一阵,不再说话,眼睛更颓丧的望着马路尽头,全然忘记要走路回家一事。
同他说话的老头见他那副模样,深以为他认同接受了自己的观点,并也因为自己无法改变那黑暗而沮丧,眼睛里十分沾沾自喜,转身与先前的同伴谈论:“就是应该好好搞整哈,这哈的贪官格老子不得了,随随便便送个礼都是几十万上百万起步,心太黑了!莫谈几十几百,就是十几万你我这辈子都拿不出来,又兴搞啷个房子拆迁,这里也拆那里也拆,一赔就是几十万,这哈碰着就是几十万,像钱不是钱一样。”
有人不好意思的笑:“看都没看到过哈,恁多钱,放屋里堆都堆不了。”
又有人羡慕而发酸:“你那是羡慕,那是房子没拆到你面前来,那钱又不认人,递到眼前来你莫非还会退回去吗?”
也有人表示:“这些事是杜绝不了的,这些事不可能改变的,不为钱不为发财他爬到那个位置去整啷个,浪费他读那恁多年的书。”
“新闻里头天天在播噻,这里又有哪个受贿,行贿,那里又有哪个称王称霸,专做恶事,天天逮,天天抓呢。”
“假把式,真正的黑他还是不敢动,那些无关紧要的把他拉出来游街,把面子做乖点,实际演给你我这些老百姓看。”
他们不远处后面有个背着包一直低头划手机玩的年轻人这时十分好笑的抬头来望一眼他们,又单独看几眼说假把式的那人,嗤笑一声,仍低下头去。
这一幕正好叫那人瞧见,那无话可说的表情和无语至极的眼神使老头像个出了丑的孩子一样朝他尴尬而蛮横的笑,不过也并不格外在意他,只是大约看了看他那身新潮的打扮便不屑的转过脑袋去。年轻人与上年纪的人向来是说不到一块儿去的。
车久等不来,那一批人又同老张问起来房子拆迁的事:“说是你那上面大部分的房子都已经开始测量推房子了欸,你老头又准备拆不?赔得了好多钱。”
老张装腔道:“拆了到哪里去住啊,狗窝都拿拆了啊,赔到好多钱,火钳。”一面说话,从兜里掏烟叶出来点,还未上火,先自嘴里谈一口痰出来到前面的水沟里,年轻人因为那行为愈发对这些人无法直视而转过身去。
“火钳肯定不是火钳哦,你那那豁飘谈的至少要赔十几二十万呢,人家这哈儿搬到这石岩街上来住着,潇洒得很,天天茶馆里头坐起,你看,牛皮吹的呼哧呼哧的。”
一个人嗤一声,笑谈:“你听他吹,烟杆都要飞。”
老张因此乐的好一阵咳嗽不断,好容易将烟点着,咳嗽压下去,笑着问先前那人:“他吹些啷个嘛,他这哈该他潇洒噻,个子人,房子一拆就能拿钱,国家贴给他的还多得很,五保户,他焦啷个。”
那年轻人终因老张几人的烟而移开位置远离到马路对面去。
“他吹啷个,吹他以前不得了,吹他搞计划生育那哈儿做了好多贡献,吹文革那哈儿那些坏人有好坏,吹他隔壁封家几个儿子多作孽,吹的多得很,那茶馆人气还好欸,一天到晚都有人在那里围着听他吹。”
大家都乐不可支,一个稍年轻些的中年人又正经问起老张:“你那上面到底要整啷个嘛,跟你们说没有嘛,有的又说要搞旅游,有的说要办厂搞经济搞重工,有的又说是哪个大老板来搞承包,还说的清楚得很欸,说是政府上面的文件都正式下来了,谈马上就准备开始了,晓得搞啷个。”
老张因此客气的多问几句:“你晓得他究竟搞啷个不嘛,只有搞的人才晓得。你我啷个晓得啊。”
他话还没说完,揣在裤兜里的手机响起来,忠信这时才将电话回转来,老张像忽然被惊醒一般,着急忙慌往下场走,太阳晒在头顶叫人脱一层皮,他才想起来要赶紧转家去。
“整啷个。”他问忠信。
“没整啷个,你啷个嘛。”儿子问他。
疲倦的声音使老张语气软下来些,因温言道:“我石岩赶场转去,我来问那房子复垦,啷个整嘛,硬是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