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句叫朱慧芬稍稍开怀了些:“孝顺……你们胆子大,没有生病胆子就大……你们工作也好,不淋雨不晒太阳,一天到黑都高兴……”
“不要把生病想得恁害怕,高高兴兴的,没有人晓得个人哪天生哪天死,你也不晓得我也不晓得,只能说我们都尽力,我尽我的力你也尽你的力。你就是好好吃饭,保持身心愉快,该做啷个做啷个,不要想哪天生哪天死,莫多想,多休息,好得很。”老医生把病例单子一并齐整递给小川,似喝水的间隙虚叹一口气,脸上流露出与先前不同的苦笑:“哎,你们呐……”
从办公室出来,朱慧芬摇摇头:“不得行,不得行,他不得行……”
下午报告单出来,果然把她转到神经内科去:“你这个应该先到内科去看看,在我这里是没有大问题的,问题不在我这里,到内科去看,拿这个单子去,说是我这里转过去的,我已经跟那边打过招呼了,去吧。”
“你们是相互推,个都看不好,我晓得,我晓得……”朱慧芬这时走路已经十分困难,倒不是她腿脚不好,而真正在于她呼吸困难,莫讲走路,说一两句话都要先喘息半天才能讲得清楚,如今又有外科老医生的诊断结语,心下一急,当场就在凳子上滑下去,神经内科还没进,直接送到心内科的手术室去了。
进手术室前还有一个心愿没了,非喊小川给她买两个糖心苞谷粑来,铁定王二是要来接她走了,走前儿就这一个心愿,她的话都说不清楚,出来的声音伴着从肺里带来的轰鸣,力气却极大,不吃到苞谷粑,死活不松开拽住手术室门口的手。一大群医生护士拿她没法儿,各种好赖话同她循环重复,多拖一秒钟多一分死亡风险,她始终两眼直直的目视前方,凶恶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王二李毛儿和罗根平站在可移动手术床前叽叽喳喳的围着她,几只手伸到她眼前来乱绕,脸上是期待的,满怀急切的笑,黎华英喜悦的笑声不知从人群里哪个角落传来,李敏挺着大肚子走来走去,没两步,一个血啦呼哧的白胖小子哇哇坠地。
许多人把走廊围的水泄不通,跑得嘴唇发白的小川拎着被烫得变形的塑料袋挤到手术床前来,打开糊了一层油的袋子,苞谷粑芳香咪甜的味道扑鼻而来。朱慧芬在小川和护士的搀扶下半坐起来,眼睛看到苞谷粑,泪花直滚,哆嗦着伸手来拿起要咬一口,叫主刀的医生一把拽过去,几个医生护士七手八脚往床上一按,飞快的推进了手术室里。
黎书慧辗转反侧睡不着,到天蒙蒙亮才终于有了睡意,可刚一眯眼黎书平又来催促,她困的分神,一只手抬起来了,一只手还在被子里举不动,反复试了几下,赶紧张嘴喊幺妹。幺妹没来,倒是大坪李官福的堂客来了,她手上拿件花衬衣,她的长辫子也还在,没被王二剪掉,她的脸上还是温柔的,恬静的笑容。她走到凉席边来,将手里的衬衣随手盖住她肚子以下,笑道:“铺盖还是盖着吧,莫看天气热,早晨晚上还是多凉人的,肚皮客膝头凉在外面以后难过。”
她说完,起身转到床头拿了个什么东西就出去了,黎书慧感谢的笑了笑,将那衬衣往上拽拽盖胸口,忽然想起这衬衣正是王二偷走扔到张建森门口那件,登时慌了一张,赶紧起身来,她人已经不知走哪儿去了。她心头又惊又急,爬起来就往外面走,没待起来,忽然一切都不见了,她还躺在破旧棉絮上,身上还盖着薄被子,边上鼾声此起彼伏,隔壁楼下哀乐肝肠寸断,窗户外面的星空浅蓝发亮。
有人从外面阳台上走过,听到洁瑜同黎祥春和黎祥敏商量:“埋到哪里不是埋嘛,依我说就跟妈妈的坟一起,你还要重新打坟重新搞地盘抠内棺,光麻烦,他说他要回老家去,妈妈这里不是她老家啊,一辈子的犟拐拐!妈屋里的祖宗要不要他进祖坟还不一定呢。”
“祥钟回来没有?”
“要到了吧,说是已经在火车站了,快了。”
朱慧芬的手术历时三个多,出来时浑身插满管子,口鼻的呼吸机令她无法向一旁的小川说出心头所想,从手术室出来经过长长的走廊进电梯转到楼下病房去。进了电梯,狭窄逼仄的空间里只剩李敏和一个护士,李敏见她眼珠努力转动寻找,凑到她耳边小声道:“要啷个?小川到楼下交钱去了。”
王二站在护士身旁,像瞧稀奇一样伸手掀开她胸口的衣裳来拉拽她连接到身体里的管子,又呵呵笑两声,电梯到了楼下,背着手当先走了出去。
王二天天在她眼前转悠,但态度和善了不少,总是笑着,总是背着手瞧新鲜一样在她周围转,这令朱慧芬稍稍心安,又过了几天,她脸上的呼吸机也摘除了。可稍稍快活两天,王二不知从哪儿弄了一只乌鸦进来,往她床上一扔,正巧砸在她心口上,那乌鸦爪子锋利,拼命挣扎想抓紧不被掉下去时紧紧咬住她的肉,爪子也深深嵌进身体里。手术划开的洞很快皮开肉绽,白骨森森,她两眼往外翻一翻,登时没了出来的气。
幸亏隔壁床的人发现,医生护士也来得快,人一来,乌鸦呼啦一声赶紧展翅从窗户逃走了,王二在边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