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两口正说话,黎祥春又打电话来,已经是流过眼泪的声音:“一哈都下来耍嘛,是这一回了,一哈都下来送送他,二姑下来得了不?她走得动吗?喊忠信哥的车送哈你们嘛。在我们老房子,昨天晚上送转来的,在老房子落的气,今天下午一点一十三走的,还说他能挺得过这个中秋呢,哪晓得,姐姐转来了,钟儿的火车恐怕要到晚上,早点下来吧。”
老张的脸才有了血色。他站在阳台上望半天河对岸,开始与黎书慧两个人收拾衣裳,她的二哥,自然身体再不好还是要去的。他又给几个子女打电话,先打忠旭:“你三舅过世了欸,走得了吗?你先过去吧,我跟你妈妈马上收拾东西下来。”
“哪阵死的?那春儿哥都没有跟我们打电话欸?说哪阵埋没有嘛?”她对此惊讶不已,随即表示:“要得,我等哈儿过去嘛,这哈儿店里面还有人,启明到外面拉东西去了,你们哪阵儿下来嘛?到这里来不?”
“走你那头耽搁什么,现成喊快点,直接走街上过去。”挂了电话,又跟忠信打:“在忙什么,你三舅死了你晓得不?”
鉴于他命令一般的语气,忠信也有些冲人:“将春儿给我打电话了,说在老房子。”
“那你啷个整嘛?”老张忽然哽咽,这时才感到真正有亲人过世了,他咳嗽了两声,像个无措的大哥问弟弟:“你这哈儿去不?去得了不嘛?还在忙没有?”
“我等哈儿看,你们下来不嘛?妈妈呢?一起下来吗?一哈下来嘛,喊姐姐一起。”
“一起下来屋里啷个办啊,我跟你妈妈下来,这哈儿在收拾衣裳,你看嘛,不忙你就先过去。”
“嗯。”
最后一个电话打给忠承时忠传也扛着柴从,一面哽咽着喊她:“你去吗你三舅死了——”
“哪个欸?”忠传一捆柴立在坝子里,眼睛盯着打电话的父亲:“哪阵儿的事啊?春儿打的电话吗?那你们这哈儿下去吗?”
母亲拿着衣裳进屋里去,到这时就一件合适的衣裳也找不出来了:“晓得哪阵儿死的,点儿信信儿都没听到,先前又没有打电话来,哪个晓得啊!回回都隔外我们,随便有点啷个事都不等我们晓得。那阵儿你三舅娘死也是这样,等我们到人都已经要火化了,好好生生的人就得一堆灰,看啷个嘛,想着有啷个意义呢,再活得好死了还是一堆灰。”
忠承的电话一直没人接,老张再打一遍,看忠传上楼来,同她安排:“还不晓得哪阵埋……要得几天了。”
也就是,这几天都要她一个人照屋了。忠传点点头,母亲又出来,身上已经换了叶舒去年秋天给她买的青呢子外套:“穿这衣裳不热吗?二四八月穿的衣裳你这哈恁热的天啷个穿得住它呢?三舅那老房子又热。”
“那我穿啷个衣裳嘛?”母亲六神无主的朝她着急道:“那我还有啷个衣裳嘛!谈是柜子里头恁多衣裳,没得一件合适的,还全是厚衣裳,冬天家的!热天的衣裳统共就那几件,早晓得那件棉绸该昨晚就洗的,今早上洗这哈儿干都没干。”
她脱下来了,转头看老张还拿着电话,气儿又转到那儿去:“还没打通吗?一味没得声音。”
“没人接。”老张摇摇头,回屋找充电器。
黎书慧跟着他的背影:“一天到晚不晓得忙啷个!一个手机十回有八回打不通,只有他找你没有你找他,他有事电话接个连个的打,你在哪个丝丝缝缝儿都给你抠出来,这个传那个喊!你要找他的时候影儿都没有,硬气死个人!”
黎书慧虽然腿关节不好,真有事,也不多耽误走路,只是那山路实在太长,屋里出来堰沟走平路还好,从猪场一直往羊角栏下坡问题就显而易见了,又有以郭伟为首的各个亲戚轮番打电话催促,着急忙慌,愈发走得狗咬腿似的。到了马路来,正是等车车不来,不等车车飞快那话,一路走一路等车,等两个人走拢黎书钢老房子,小暑里的太阳都下山了。
说老房子,实际是黎祥春母亲的老院子,黎书钢一直不愿承认入赘的事实,自己有能力后马上买房子搬出去,此后再没回来过的屋子。地理位置虽然还在三江,却已经是城外的城外了,那房子对面一转都被一众工业厂房和集资房挤满,头顶的天空被边上厂里排出来的浓烟熏的乌漆墨黑,连带马路两旁橘黄的灯都像从灰堆堆里出来捡出来的一样。
将下公交车就听到屋里道士先生敲锣打鼓和男男女女哀嚎痛哭的声音,从马路三两步走上来,经过几个拱门,砌着高高围墙的院里坐了几个摆龙门阵的帮忙人,桌子板凳锅碗瓢盆摆的满满当当,有洗碗淘菜的水顺着水泥坝子,沿院门口的水沟流到外面去。帮忙的人见黎书慧红着眼进来,心头猜测,便朝里面喊:“黎祥春,客拢了。”
很快有不相熟的人探出脑袋来,随即黎祥春黎祥敏等披麻戴孝的人也从亮着大灯的堂屋里出来,见了人,呜哇一声,人朝地上一跪,哭声就啊啊呀呀的止不住响起来。有人拉的拉扶的扶,将几个戴孝的人拽起来,后面哭得声音沙哑的黎书平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