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在十四岁的一个腊月里饿死了,弟弟长到九岁时跟他一起去半坡放牛,吃了人家地里的麦子,王二哄他先回家搬救兵,让他在那儿看着牛,可他害怕,哥哥一走他也牵着牛走了。一路担惊受怕,走到龙头石见有人捉蛇,贪玩跟着捉蛇的人把牛也丢了,任他找遍周围团转也找不到那头消失的牛,他哭哭啼啼的不敢回家,半夜就在财神菩萨只剩一只脚掌的一个故事。
至于他的两个妹妹无甚说头,无非是父亲混账,母亲养活不了一家老小,只好早早把两个姑娘舍出去给人家做童养媳。等王二长大了,听说两个妹妹的所在,大摇大摆上门去要人,一口咬定是人家偷走了自家妹妹,威胁要把人送到公安局去。对方无奈,粮票肉票和着现金交了两百块钱,王二的母亲就是用这两百块钱给王二置办了他结婚时从酒席到床上用品到女方彩礼等一切东西,朱慧芬就这样跨进王家的门来。
朱慧芬屋里也穷,朱慧芬家里更穷。那是个大部分人都穷的吃不起饭见不着肉的年代,就是这样年代里的某一个秋天,朱慧芬十岁的弟弟看到了在石岩街上卖山楂的王二母子,他曾吃过祖父买的糖葫芦,可那时他连想吃一个山楂的愿望也无法实现,他沉默的站在那儿,不走,也不说要,眼睛固执的眨也不眨的盯着那背篓里红得发亮的圆滚滚的小红果。母亲喊也喊了骂也骂了,连不要他这样的吓人话都说出来了,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眼泪汪汪的陪着他在边上站着,看着。
十六岁的朱慧芬并不在意,山楂一点也不吸引人,她只是新奇而无聊的望着面前来来往往过上过下的路人们,她东张西望的模样令她看起来稚嫩而生怯。
王二的母亲当然也注意到她们了,她的眼睛先鼓励的看着朱慧芬的弟弟,又看看怯懦的母亲,而后开始慢慢把目光锁定到后面的朱慧芬身上。二流子王二也同她一样,他先故意在弟弟面前津津有味的,细嚼慢咽的品尝山楂,那因连吃几颗山楂被酸的口水直流面部抽搐的表情带着明显的得意和炫耀,当朱慧芬母亲怨恨而期盼的剜了他一眼后,他看到了她肥胖身体后面面黄肌瘦矮小腼腆的朱慧芬,他的表情开始难以表述起来。
正是他这难以表述的表情鼓励了他的母亲,令她在心头下定了这个决心。王二母亲的山楂并不好卖,她是个寡言的女人,且并不面善,她总是板着脸,与人说话总是不冷不热,于是她的生意一直到这天的上午九点还一直没什么起色。当太阳到了正中间,影子也在身体里时,王二的母亲终于同朱慧芬的母亲点了点头,同她说话了,这时,她背篓里大的,红的,没有虫眼的山楂全都卖出去了,只剩一堆干瘪细小的,被虫眼包围的山楂。
她用职业生意人的口气跟朱慧芬母亲庄重而施舍的商量:“要不?一哈给你,不要钱。”
弟弟对这话毫无反应,她的母亲则受到惊吓一般感激的望着她,朱慧芬在后面诧异,也同母亲一样感激的朝她笑。
然后又听她笑着说:“妹妹长得好乖。”
下一句话她是诚恳认真的作为一个母亲对另一个母亲说的,她说:“我没有姑娘,个人生不了了,屋里就一个儿,你把你姑娘送我要得不?我给你养。”
她还自报了家门:“屋里男的给人家弹棉花做铺盖的,穷是穷,她到我屋里来我还是把她当亲生的一样养,我也当妈,你各自放心,我不害她。”
朱慧芬母亲的表情从怔愣到羞愤,最后变成怨毒的悲戚,在朱慧芬惊慌焦急的目光中泪水大作。她掩面时用指头缝儿中间的光打量王二,王二的大名叫王书贵,人如其名,虽然行事荒诞不经,却长了一副富贵人家的潇洒模样,尤其他那天那身为了从两个妹妹屋里要出钱来的精心打扮,挺着胸膛板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态度时,就好像他此时就是哪个大单位的领导来视察自己的产业一样。
王二的母亲虽然没有说明,可在这个吃不饱穿不暖的穷困年代,把别家姑娘收养到自己有儿子的屋里去,意思不问可知。
总归,她是要嫁出去的,舍到富贵人家去,好过跟着自己饿死。
她不晓得实际两个家庭半斤八两,这决定使得朱慧芬在鸡窝里翅膀还没长硬,又掉进了老鹰巢穴,但她对后面的一切都无从知晓了,从把朱慧芬送出去的那天后朱慧芬娘家的人就再没出现过。
朱慧芬的母亲先做出贞洁悍妇的羞愤模样,而后却深怕她反悔,三步并作两步,护着儿娃拽过背篓逃老远,她逃走时的姿势格外丑陋,肥胖的身体和手臂处的背篓及儿子的腿脚甩作一团,仿佛后来呼喊追逐上来的不是王二和朱慧芬,而是几只已经饿的癫狂的豺狼。
朱慧芬来不及追就被王二的母亲拽住了,她惶惶无助的望着母亲和弟弟远去的背影,心头怄的恨不得哭死过去,可她完全哭不出来,嘴上讷讷的哀嚎好几声都没有眼泪滚落。她回头委屈又愤愤的看王二的母亲,王二走过来嫌弃又兴奋的打量她,同母亲道:“浪费零食。”
朱慧芬一下像息了灯的房间瞬间黑下来,不挣扎也不跑不闹了。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