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夜饭老张同潘天发吃了许久,无非聊故去的事,聊如今的时事,聊这大山的命运,两个人越说越来劲,把几个下饭菜吃的净光,又是关着门抽烟,屋里跟着了火似的弥漫。两人声音越摆越响亮,两个老太太在灶房洗碗砍红苕,凶巴巴出来好几趟,她们摆黎华英和王二,嫌他们声音盖过了她们。
不过既然聊到了李敏和小川,自然要把忠承和叶舒也搬出来谈一谈,九点过了,忠传的电话打过去,依旧响好一阵那边才接起来,依旧不冷不热没有一丝关怀的声音,大家也仍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轻松:“吃饭没有?还在忙吗?”
“吃了,啷个嘛。”对方不耐的问。
“问哈你噻,嘿——关心哈噻。”忠传的免提是开着的,她把手机递到中间来用与他极熟稔信任的语气开玩笑道:“大家都在这里,娘和爷也在,说是小川跟李敏恐怕硬是要结婚了,他跟你说没有嘛,要请转来喝酒哦。”
“啷个嘛,一哈开会吗?还要转来喝酒,我没喝过酒呢。”顿了半晌,又道:“小川转去了吗?说了在哪里办酒没有嘛?黎华英又不反对了?”
“恁恶抓抓的整啷个。”卢定芳先出声:“娃儿家的事她反对就能管用啊?我说你两句你听没有嘛?”
“你说啷个嘛?你们说啷个我没听嘛。”他听来是笑着,却好像惹得他更不耐了:“你们就是一天到晚闲很了!东家窜西家,点点事你们都积极得很,个人的稀饭都没吹凉就惦记去吹人家碗里的汤。”
“我们在屋里无聊呢,我们在屋里没得事做。”黎书慧这时也开腔,刻意拿着当妈的声势:“他跟你们说没有吗,你们联系多点,你吃饭没有。”
“……吃了。”他似是退了一步的口气。
忠传便还积极高兴的:“上班没有嘛?在整啷个?小川说你在网上卖家具吗?生意好不嘛?你是个人卖还是请人嘛,是像潘运那种吗?又是好一阵没打电话了,叶舒这段时间啷个样嘛,屋里栽秧子呢,想起来给你打个电话总是忘记。”
文化代沟的强大差异令他好笑又郁闷:“还请人,请哪个嘛?”
“我就是不懂才问你呢,屋里担心,你个人下细点哈,个人要当心。”莫遭人家骗了。
“操那个心。”忠承打断她,啧一声:“还有啷个事没有?我挂了,我还没回去呢,马上准备回去了。”
卢定芳:“还没下班吗?还没忙完啊?那你这恐怕端午也不回来了,叶舒又是大肚子呢。”
黎书慧舍不得挂断,抢着声音道:“没啷个事不能给你打电话,当儿子的不清问老娘要老娘来清问你。那你这里个人开了个店,你卖家具是就这样从人家厂里拿货吗?还是卖了再给人家本钱嘛,哪里来的钱嘛,你身上又有钱?”
“我偷来抢来的哪里来的!”他没好气道:“人家是傻子呢等我卖了再给钱,空手套白狼?拿钱没拿钱你问那些整啷个嘛?未必你准备拿钱吗?你有好多钱嘛。”
钱不多,但一说要,她也能做主给出一大头,可旁边有人在这里,未免她也实在难说下去了。
“我黄土埋半截的人还我准备拿钱,你转来嘛,你转来我拿给你。”
“我未必三岁跟两岁!”忠承不否认自己此时的态度咄咄逼人,可从领证至今大家都没有拿出个真正的态度,打几个电话在他看来也不过口头嘴上说的好听,真是令他忙忘了还罢,一想起来实在气愤的跳脚,尤其屋里这总是阴阳怪气玩笑兮兮的几通电话一和人家的真金白银相对比:“还我抓来拿,我转去有千万家产继承呢,动不动就喊转来转来,转来你给人家啷个嘛。人家样样准备好你屋里准备给人家啷个嘛?人家要彩礼要二十万五十万你们拿的出来吗?要三金五金你们拿的出来吗?要房子车子你们变得出来吗!”
喝多了的潘天发竟然也窜进来了:“……所以就是说你要跟我们商量噻,还是尽量取中噻,管他好多两家人坐拢来商量噻,未必人家说十万就是十万要八万就给八万吗?喊你商量噻,你恁聪明的脑壳你啷个这上面糊涂呢,以后日子还是你两个人过,我们未必会薄待哪个,是能力在这里呀,又不是没有诚心在搞着耍,你晓得我们屋里。”
“挂了!”他的不耐烦和抵触简直到了极点,她们的那些‘你也晓得我们这个家庭,我们又没有出去打过工,又没有啷个文化说不来啷个体面话’‘你个人看嘛,那些我们又不懂,你个人考虑好,千万要翻来覆去想清楚’或者‘当时喊你考虑好你不信噻,这会儿你晓得打失悔’等颠来倒去的话听得他耳朵都出了茧子。而每听到一次,都感觉是自己刚忍着疼痛流血清理干净的耳朵要再接受一遍侮辱,太恼火,鬼火直冒,可他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的确是诚心诚意掏心掏肺的,但这样的诚心诚意在拿不出经济物质出来支撑前他们就是一堆虚情假意,廉价而伪善。他说挂了,电话却继续通着,偏要再听听她还会说些什么,还是又假情假意的做出令人心酸的,可怜巴巴的模样,低声下气的讨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