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看她奔走的背影,心头的讨嫌转换成了心酸怜悯,好像这山里每个人都一样,从前再如何温厚善良的人到老了都会不同程度的唠叨啰嗦和弯酸犟脾气,但终归还是可怜和令人心酸更多:“欸——潘运他们在三江开网店啷个样嘛?生意好不?他会啊?他自己会的还是跟着人家学的?”
忠传笑了笑:“做生意肯定盼他好,特地拿钱请了先生呢。”
老张装好了秧把子,点着烟同小川说明:“一个人不行,机器还是有没栽匀的,搭个帮手,一个人慢了。”
忠传便点点头:“我马上来。”
“你妈还没转来吗?”他又问。
“一味没看到人呢。”
小川也道:“我也是来找二娘欸,晓得她转来还是还有阵儿呢。”
“找她整啷个嘛?”老张将他周身打量一遍,目光停在他脚上,以过来人的优越和现在老年人的羡慕笑道:“你这皮鞋还打的亮欸,你这皮鞋好多钱呢。”
“哪里好多钱哦,不要钱,不是啷个好皮鞋。”他把一只脚扬起来把鞋底子给父女俩看,说的十分破落的样子:“擦的油,擦的油亮,显得亮。”
“出门在外的人唛你整双好点的鞋噻。”老张还是盯着鞋,笑着的牙齿告诉对方他中午吃的白米饭,眯起来的眼睛却好像白米饭要吃不起了:“看鞋晓得人,看眼睛晓得心,人家一看你鞋就晓得你这个人是不是可以做事,鞋首先要讲究欸。”
“我们哪里晓得那些哦,我又不当大老板我讲究啷个。”小川略窘迫的摸摸脑袋,双手揣兜里将两面衣摆呼扇几下,转而脖子一缩又蜷回一摊软骨头的无所谓状态:“我倒想当老板哦,怕到时候亏的还不如我现在打工的工资。”
这就是明明白白说他如今工资丰厚了,忠传笑:“是,当老板不如打工的钱。”
“你们可以哦!”烟筒里出来的烟缓缓笼罩住老张的脸,他猛烈的咳嗽两声,长长的感叹道:“现在是你们的天下哦,我们老了不行了。”
既是对从前激情奋进的往昔的回望,也是对即将到来的羸弱的摇晃的命运的不认命和坚持。他一口气奋力将烟筒里的烟吹飞出去,烟口袋拿出来把烟筒装进去,东西都收进衣兜里,理一理扁担上的箩系,半蹲着猛的把满满一箩筐秧把子一使劲挑起来,随着它的起伏摆两下,身体自然转向背对小川的方向去,他道:“不跟你们年轻人比,该你们歪,你们行实,我们老了不跟你们比。”
“我们还不敢跟你们比欸,我们没得你们厉害哈,要喊我转来种庄稼栽秧子打谷子我是不干的。”老张一走,剩忠传一个人还在水里,他无所事事,也抖一抖衣摆,准备回家去,反正有的是时间,大不了晚上再来一趟。
忠传倒想听他摆一摆他和李敏的事,只是父亲那边缺一个人手,母亲不晓得哪阵儿转来,无暇顾及这些龙门阵。
可等她把田角那个小巴儿扯完背来,父亲的机器后面却已经有人在帮忙了,王正书哈着腰扶秧苗的背影亲切极了。两个人在水里静默无声,只有机器在父亲手里有节奏的手摇扶手时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她背着秧子走拢来,老张约摸是有些为难的看了自己一眼,而机器后面的王正书,这个大半生都奉献给了这片大山土地,对庄稼充满热爱和敬畏的庄稼汉在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见到忠传时竟然流露出羞愧和拘谨的表情。他仿佛是半夜里爬起来偷别人田里的秧子被逮个正着,眼神和笑容里同时表达出慌张和恳切两种情绪,他咧了下嘴,但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只是单调发出嗯——点点头。避开忠传的目光,随即像在自家水田里栽秧一样往后面离开了。
老张喊他:“走了吗?耍会儿噻。”
忠传疑惑的看看父亲笑问:“哥哥在帮忙吗?”
“我锄头还在底下大路的。”王正书头也不回的大步摆手在田埂尽头拐弯下大路去,他的背影又矫健冷酷起来。
直到他走下去很远了忠传才小声同父亲笑:“他来帮我们栽秧子吗?”
“他看到潘天发摔了没得人,下来帮忙吧。”老张这样道:“晚上喊他来宵夜,看他明朝整啷个,来帮忙栽秧子。”
父亲高兴的神态像小孩子明天可以和小伙伴结伴去学校领到糖一样,忠传帮忙把秧把子放到机器上,望着周围小声道:“平时你都没喊他欸爷摔了你喊他,人家不说吗?”
“他说啷个说,还要我说?这坡坡还有几个人啊。”
半晌,父亲又笑道:“喊他吃饭耍,别样不来喊他帮忙干活儿做事他跑得快的很。”
忠传:“爷啷个搞的,摔的恼火不。”
老张:“离不得那点酒,中午一个人把那两瓶啤酒喝完了!还谈啤酒没有白酒过瘾!捡得的,不把那酒戒了,还要摔两回。”
忠传哭笑不得,他说母亲喜欢在黎祥琴的事情上偏执较真,他自己却在潘天发身上挑刺找茬。
不同的是黎祥琴厚脸皮不理会,独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