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赤头光脚一个人,肩上扛一把锄头,眉头深深的皱着,大步凝重的穿越山林田坎间每一条野草丛生的小路。
而似乎今年夏天格外难过。总是出去一回,回来时的脸色就更焦虑一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田里随处可见的缝隙小的能伸进去胳膊,大的能藏一双腿,把硬的像石头一样的泥巴捡起来能一下砸死人,更别提早因干旱缺水奄奄一息的秧苗了。眼里所见的一切都是垂头丧气没有生机的,树叶,茅草,万年青
这样,才买回来的一百多只鸭仔也没有每年一季的田螺吃了,只好全关起来拦在后面檐沟里,好歹隔几日一次的洗衣裳的水还会经过这里给它们带来些短暂的欢愉。上面为它们遮阴的大梨树和板栗树正不停的落叶子,趴在上面的知了疯了一样乱叫,不仅知了,蛐蛐儿蝈蝈儿,个个儿一副猛将悍妇的模样聒噪的不可开交。
黎书慧道:“沟里头那股水现在也没有了吗?”
“没有哪里有水。”老张的回答后是好半天的沉默。
真的找不到水了,没有哪个地方有水了,大坪,半坡,上下石坝,沟里头,连河底下从黄高山水库涌下来奔向远方的溪流也枯竭了。仍一直是这样的天气,恐怕人喝的水也快要找不到了。
天干不易过,可人没有水喝似乎远没有庄稼没有水喝来的紧急。
“王正书今年的运气硬是屁,羊子羊子得病,西瓜西瓜没得水,年年现在西瓜都卖不赢,今年还没有西瓜卖,晓得得罪了哪里的菩萨。”
他也跟老张一样,整天烈日当头披星戴月的在外头游荡,大约那表情太狰狞,总是一转出去就听到了他和罗昭全在底下半坡妈娘老子的诅咒声。
王正书有一天傍晚在小松林望水,经过桑叶树上面的树林时听到有窃窃的说笑声传来,起先没注意,越是靠近,声音愈发清晰。翻过一半卡在田埂上的大石包往下看,看不到人,凹进去的石洞门口有个大背蒌和两只水桶一根扁担,果然是他俩,郭信芳和王二。
他看了一会儿,转身大步接着往田坎上去,仿佛什么也没看到。
回去时在桑叶树田边碰到正在舀水的忠传:“望水才回去吗?”
“嗯。”他道,停在她边上看一看:“上面都没有水了吗要到这边水井来挑水?”
这地方说是水井,实际就是几块浑然自成紧挨水田的大石头挤出来的坑,因为紧挨水田和堰沟,里头常年浑水不断。从前上面水井的管子堵了,这里就成了张家的第二个洗衣槽。
用水瓢荡开上面一层野草虫子的尸体,水舀起来倒白色的胶桶里,肉眼可见的浑浊使人想起来从前从这里路过的人曾在这里洗手洗脚撒尿等一系列过路事,忠传舀的无比仔细,头也不抬的回答:“早就干的裂缝了。”
“……”他吸口气,手插腰间转身往家走,步伐越走越快,像听到打雷着急回家收稻谷一样。
路过张家时黎书慧正在洗衣槽边上给赵盈洗澡,偌大的红澡盆里孩子光溜溜的坐在里面玩水,黎书慧光拉着孩子的胳膊颈部干搓,孩子疼的龇牙咧嘴往边上躲,又叫黎书慧拽回来:“喊你不要下去不要下去你硬是听不到,这哈儿晓得痒晓得有蚊子咬你?硬是以为打不得你,打了要跳转来?”
然后才稍稍舀半瓢温水从孩子头上浇下去,仍继续拉着手臂搓:“看着天干没得水还天天晚上洗澡,不洗澡这里痒那里抠,穷人屋里的富贵命,上辈子大户人家投胎来的你……”
他悄无声息的从堰沟上经过,更快步往家里去。
李贵的新房子还没完全搞好,但他已经在里头生火煮饭了,路过地坝时听到他在灶房炒菜的声音,热油嗞嗞喳喳的在锅里爆炸,好像正喜庆的准备着满汉全席。
儿子的新房子和老子的老房子被一条大路分开,上面热闹得很,屋的门缝里透出来,他曾无数遍看到过李官福的晚饭,冷饭加开水泡咸菜,或者冷菜。
再往前走几步就是自己家了,尽管天色暗的隐约只能看到房屋的轮廓,心头只感到无比心安。黑娃忽然从身后窜出来喜道:“我还正说喊你吃饭呢,你就转来了。”
他一声不吭的带着小尾巴往自己坝子走,进来小堂屋,穿过长长的走廊,黎祥琴在最那头的灶房炒菜,灶房屋里的光一直照亮他行进的路。
要不是小松林那儿下来的堰沟里水管子破了,恐怕到旱死都不会有人想起来还有石岩镇水管站那股水,不不不,不能这么说,要不是石岩镇的人在装龙头时给每家每户都装了水表,山里的人和庄稼绝不会渴死。
老张一早出来望水,依然扛着锄头,从桑叶树过来,走到张家与上石坝的中间,老远听到那堰沟里轰隆隆的响,越是靠近声音越响,水雾升起的凉意也愈发明显。转过那块挡住视线的大石包,几柱比人还高的水花冲天而上,细的像筷子大小,粗的比孩子的手臂还胖,真正被凿破的大口子在几束水柱的中间,喷涌而出的水仿佛平地冒出的喷泉,四涌的水花有一个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