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听到孩子和忠旭都在小声啜泣,男人的声音愈发焦急起来:“走了没有?拉住他噻,把他拉住,把他拉住不要他走,快点把他拉住。”
孩子凄厉的哭声渐渐像燃烧到尽头的蜡烛一样熄灭下去,男人不停催促:“喊老汉,喊老汉不要走,喊他不忙走,喊他把话一哈说完,喊他,快点喊他”
“算了算了,还是算了,不要像这样,不要没把大人留住还把娃儿一哈拖去了,算了,喊娃儿转来算了,隔天又喊,喊她转来”
老爷子捶着胸口,猛一下推开忠旭房间的门,待看清屋里情况,一下鬼火从脚底冒上来:“还不快点把娃儿抱起来还在整啷个”
忠旭呆滞的望着屋里一切好大半天,任公公三婶和先生在堂前激烈的推搡辩论,孩子躺在中间的谷草上像昏睡过去了,被撞倒的蜡烛一下点燃地上的谷草,三婶惊慌的拿扫把扑打,老爷子没注意撞到摆着香案的长板凳一下摔倒在地,火还没燃起来已经熄灭了,只烧了些先生的菩萨画像,先生心疼的直抱着残缺的纸张捶胸顿足,她才一下如梦惊醒!
黎书慧动手术,潘运和卢定芳也来了,忠传站起来给卢定芳让坐,责怪道:“又不是啷个要紧事,还一哈都来了,为难你们跑一趟。”
卢定芳不坐,拉着她的手笑道:“麻啷个烦呢,往这里过顺便来望哈,动手术恁大的事哪里是小事呢,我就是听潘迅说多恼火,我也转到这边来看哈。”
老张问潘运:“去接雪梅呢接回来没有嘛?”
潘点点头,卢定芳转过去笑答:“这回是人家看在娃儿的面子上跟你转来的,以后再有不争气的,我也不去给你求情了,随你自己啷个搞。”
大家都因此松快了一头,卢定芳又跟忠传道:“我喊她在达儿屋里的,她带个奶娃儿到医院来不好,喊她就在达儿屋里耍,二娘这里还有好久出来嘛?少午一哈走屋里去吃饭,德芳把菜都办好的,一哈都去,她出来了我在这里守着。”
老张父女还没开腔,潘达在后面笑起来:“还走我屋里去吃饭,我主人家都在这里没发话欸你们就准备到我屋里吃饭去了,我还没做主哈。”
卢定芳作势瞪他一眼:“要你做主!”
潘迅也笑着打趣:“我们是去大嫂屋里吃饭凭啷个要你做主呢,大嫂下令就可以了噻。”
“这样哦,意思还没准备喊我一起转去哦,好嘛,以后有啷个事你们只管找大嫂不要找大哥哈。”
“找大哥整啷个,找大哥还不如找大嫂管用。”
黎书慧推进手术室已经三个小时了。
中午十一点,太阳从窗户厚重的玻璃透进来照在孩子脸上,晃眼瞧,小脸明亮的像抹了珍珠一样好看,这时眉头松开,呼吸也均匀了,忠旭就趴在床边一动不动的看着,瞧着,眼泪一颗接着一颗的往下掉。
“忠旭。”公公在门外轻声喊。
她赶紧抹了眼泪爬起来开门,堂屋的门依然关着,所有窗户窗帘也还紧紧封着,但没开灯的房子里依旧亮堂堂的,叫鬼祟邪魅无处躲藏。公公就站在门口,看她出来,哆嗦着伸手递一沓东西过来,他道:“你收着。”
门缝的光把最上面的储蓄存折照了个大概,忠旭又把它递回去:“我不要。”
老爷子却执意要她收下:“收捡好,一哈钱都在这里,我们退休的,以前你们打回来的,和着给你们存的,一哈都在这里,都收捡好,一哈都收捡起来。”
他的身体忽然像秋日傍晚微风吹拂过的树叶一样不停的,细微的颤抖起来,他慢慢的越过忠旭,轻轻推开房门走到孩子床边去,约站了一会儿,又慢慢转身出去了。两个人都止不住直抹眼泪,经过她时,他细细的交待道:“有啷个事不要准你三婶二婶她们晓得,不要跟她们说,你个人做主,不要告诉她们,你个人拿主意。”
忠旭委屈的泣不成声,又怕吵醒孩子,抹着泪珠直哽咽:“她昨天晚上过来耍,我也怕就我跟娃儿两个人人家外面人说闲话”
老爷子脚步不停的一步一步走向大门:“没得事,没得事,你自己拿主意,有哪样事你个人拿主意,娃娃你生的,没有其他人对她好比得过你,没得事。”
他不停的摇着头,一面搬开插销开门,太阳照进来,屋里登时满室通亮,燃过的谷草和蜡烛,满地黑白色舒庆的照片,一些插着密密麻麻已经燃尽了香的萝卜,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长板凳,几个已经碎掉的饭碗,一室狼藉。他背对忠旭笑着摇头,不停絮叨着:“个人拿主意,个人做主,娃儿老汉不在了,辛苦哈你,辛苦,都感谢你的,感谢你,没有哪个怪你,没得人怪你”
跨出门去,才看见外面坝子边上也尽是烧过的香烛钱纸,葡萄架枯了,那坝子下面河里的水这时候已经渐渐干涸,从前叫水没过的石头这时都显露出来,上面深深的附着一层肮脏的泥土色,这一片真是要拆了,连河里的河水也几乎不剩什么留恋了。他跟忠旭道:“我去看他妈妈,我去看哈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