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正回想起来其实也还好,身体上的疲惫远没有精神上的纠结和挣扎来的痛苦,这样一刻不停地忙碌虽然辛苦,却不会令人灰心意冷,甚至还能从中得到激励更往上激进。
年少初识愁滋味,也不过是看一集喜欢的电视剧悲伤的难以抑制,清晨多赖一会儿懒觉又愉悦快活的心舞飞扬。
生活依然是快乐的,再苦闷的人也是一边走一边不停给自己找乐子的闷着眼睛过。
再来这山里可从来不缺乐子,跟忠传黎书慧卢定芳等一众妇女常年相处一处的孩子,便是汉子,也多少比其他人要更热衷这样那样的八卦琐碎一些。毕竟同她们一阵,除了张家长李家短,你是不能指望她还能给你耳濡目染出什么国家大事思想觉悟政治斗争来的。
哎,又说回这上头,真应该把这群妇女都集中起来,国家多缺这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能言善道的人才啊,随便安排个什么职位也可以啊,比如记者,比如广播员,比如外交官简直太可惜了。
铁头黄的谷子快打完了,老张正忙着转战到岩上大丘田,前一天那边上又多了一张斗,主人家是罗昭全,那上面也是跟着几个小屁孩,最大的是罗根元的姑娘,十四岁,白白净净的模样,头顶太阳帽,手里摇一把小扇子,带着后面的弟弟妹妹这里晃一晃那里瞧一瞧,不到半天就回去了,说是太阳晒人,那哪里像来帮忙打谷子的,可众人却没有像整日念叨潘宏信有那样谈论她,那就是姑娘与小子的差别了。姑娘生来都是要嫁人的,管她坡上如何,她只要能给你把家里收拾好,饭做的喷香,衣裳洗的干净,那就已经合格得很了。可不要妄想这世上还能找到第二个忠传!
潘宏跟信友倒不嫌太阳晒人,刚开始都是白白净净的小崽子,几天一过,露在衣裳外面的肉跟地上的黄土一样,三人站一起竟是信好还清透些。
又过了一天,在外打工的李贵也拖着一张斗出来了,专门为了打谷子回来的,不止他回来,身边还跟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堂客,什么来头不晓得,反正两人以夫妻模样相处。
中午卢定芳跟黎书慧在灶房说话:“还估他要打一辈子光棍呢,出门一趟还喊个媳妇儿回来了。”
“屋里要啷个没啷个哪个跟着他。”黎书慧小声的骂:“四十几的人了以为还年轻呢,还喊个媳妇儿回来,你晓得那堂客是啷个人,以为捡的趴和,趴和恁好捡。”
雪梅就笑:“听到那堂客喊他的唛,人家这回出去打工难道没挣到钱啊?再啷个也还是有几个哈,打谷子还净是拿钱请的人嘞,没得钱哪个来给他添干肥,人也变了一头欸,头发弄的油光锃亮的,新衣裳一阵穿起,你别说还是有几分人才哈。”
“有人才,多大个人才。”黎书慧的眼里,唯一的人才只有小儿子忠承。
有一天打偏东雨的下午,忠承从外地打来电话问家里怎么样,又表示中秋不回来了,工作的事恐怕就在北京了,一个学长介绍的,听上去还不错,待遇工资都极符合黎书慧这个年纪的人对文化人的合理想象。她又絮絮叨叨的叮嘱了一番其他,比如天气,比如饮食,比如工作,比如耍朋友,反反复复几句话说了半小时,老问王二他的手机是不是坏了,为什么声音听上去那么小,还时常一阵一阵的听不到。王二笑她,眼睛看不见,耳朵也要听不着了。
她不止眼睛耳朵有了问题,恐怕更大的问题还在后头,近来一阵上厕所总感到下身疼痛,恐怕是那之前动手术的地方又发了。也跟卢定芳说了两回,可连她自己也没有真正当回事,一来那疼不算厉害,且很快过去,二来正是农忙,谁还顾得上她疼还是痛。
忠旭来了一回,晓得上面忙,没带赵盈上来,又是大背小背的带了好些吃的,帮着做饭,帮着晒谷子,帮着给猪崽喂奶,待了一天,晚饭没吃匆匆忙忙往家里赶。
同样辛苦的忠旭,衰老倒不见得,反正瘦下来是真的,一头长头也剪了,完全变了一个人。随着时间的推移,丧夫的事在大家心中也渐渐淡了,黎书慧没有像之前那样总是长吁短叹直抹眼泪,老张也不再如刚开始那般惆怅失神。
谁死了日子都还是要往前过的,一味哀伤,不如死去的痛快。
今年的忠信却是一回也没上来过,罗清赋有事回去过一回,说是他跟哪个农村什么社签了协议,已经带着机器到更远的镇子,大约七八天没有回过屋了,小店幸好还有信欢帮衬着,开个票据,看个店,喊个人,她也忙的不亦乐乎。
有一天夜里大约九十点了,坝子的大灯亮着,黎书慧在屋檐下剁猪草,忠传和罗清赋在坝子打谷草,老张在母猪圈喂猪崽,各自忙得很,眼瞧着,一时半会儿还收不了场。大家正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曾家几弟兄的闲话,忽然听到上石坝狗叫的厉害,屋檐下的大狗猛一下蹿出去,很快又是满山的狗叫了,几人只道夜里过路的,却慢慢听着像很多人在那里争吵似的。
“你莫说,这个东西半夜三更的咬,声音听起来硬是吓人。”罗清赋忍不住跟几人笑,他在镇上住惯了,一直到天亮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