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律师,您的电话。”
姜海吟顿住脚步,看着扣在柜台上的座机,疑惑确认道:“我的?”
前台点点头:“是的,一个中年男人,指定找您的。”
“好,谢谢。”
她走了过去,拿起话筒送到耳边:“喂,您好,我是姜海吟。”
“吟吟。”
久违的称呼如山风般呼啸而来,将周围的嘈杂全部驱散。
一时间,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以及那一声微哑的低唤,如恶魔紧贴耳畔。
姜海吟需要拼尽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露出异样的情绪。
她五指收拢,捏得话筒咯吱作响,声音却十分平静:“你在哪,我们见一面。”
“去你住的地方吧。”
“不方便。”她毫不犹豫地回绝。
“啧,那就……江北路23号。”
江北路23号,二十年前,是片游乐场。
有跷跷板,滑滑梯,还有圈起来可以喂食的小动物。
是住在北城的小朋友们,心中不可磨灭的美好回忆。
可惜后来,拆迁改造的时候,没能发展起来,加上城区重心转移,渐渐地,这里变成了一片拥有烂尾楼的废墟。
十点,天色阴沉沉的。
黑色的沃尔沃在摇摇欲坠的标志性建筑旁停下,姜海吟裹紧大衣,下了车。
春寒料峭的风刮在脸上,刺刺地疼。
她的脸色,比数九的湖面还要冰。
而她对面的中年人,却笑得非常灿烂。
姜荣生展开双臂:“宝贝女儿,爸爸回来了。”
“你还敢回来。”姜海吟冷哼一声,手伸到口袋里,按下录音键。
失忆的那段日子里,浑浑噩噩,差点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这两天刚着手开始查,没想到这人居然主动撞了过来。
很好,今天,他们就能做个了断。
“我为什么不敢?”举得酸了也没能到回应,男人耸耸肩,放下手臂,“抛下你十多年不闻不问,确实是爸爸的错,爸爸认这个错,也不奢求你立刻原谅,但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姜荣生!”她忍无可忍地打断,“十多年,不是下辈子,你犯下的罪孽,就想这么轻飘飘地一句话揭过?你要是真想赎罪,现在就应该主动去自首,而不是约在这种地方,试图跟我回忆什么父女亲情!”
“罪孽?呵呵,我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一个债务缠身,被迫远走他乡的可怜人,好不容易回来了,却还要遭受亲生女儿的恶言相向,唉,世道不公啊。”
“你——”
“说啊,怎么不继续说?”姜荣生一步一步逼近,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她。
“你干什么!你放手——”
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毕竟是个一米七五左右的男人。
一番挣扎,录音笔到了对方手里。
姜荣生甩开试图夺回的手,握住小巧的电子产品把玩,眼中伪装的慈爱消失了:“就知道,律师都是一个德行,随时随地都在取证!”
被狠狠一推,姜海吟摔在地上,好在衣服穿得厚,没有被满地的碎瓦片刮伤。
她望着男人眉眼间浮起的阴恻,那些过往,如同潮水般袭来,沉寂在骨子里的胆怯直往上涌,不禁开始浑身打颤。
“想引导我主动说出当年的事,作为证据?你以为老子不懂吗!”
她想到报道里出现的那位大人物,如果是跟在那样高职务的人身后做事,的确多少能耳濡目染些。
是她大意了。
姜海吟咬破下唇,用疼痛来驱赶内心的恐惧,撑着膝盖站起身,拂去身上的灰尘,眸底冷意不减。
这副样子,倒是令姜荣生有些意外,随即想到什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有了靠山,就是不一样啊。”
姜海吟不管他这话什么意思,沉声道:“没错,我是想取证,可那不过是为了能让你在里面多待上几年,单单送你进去的话,只要抓住你这个人,就够了。”
话音未落,一阵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你来真的?我可是你爸爸,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她昂起下巴,满眼睥睨:“我没有爸爸,他早就死了,十几年前就死了,活下来的,叫姜荣生,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加恶棍,而这个人的下半辈子,就应该在牢里面度过。”
目送着公务车呼啸远去,姜海吟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像是被一下子抽干了,双膝一软,重新跌坐在了地上。
结束了。
十几年的噩梦,就这样结束了。
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和兴奋,依旧是满心恍惚。
仿佛双脚没有着地般,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