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是有鬼的。”胡严从椅子上站起来,半个身子俯在长桌上,不苟言笑。
这个姿势使得他和我之间的距离拉近不少,然而与一名精神病患者保持过近的距离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我撑起脚后仰身子,使椅子向后倾斜,然后拿起桌上的笔记本挡在我俩中间。
“你不信我。”他显而易见的失落,紧接着烦躁地坐回到椅子上四处张望,似乎想找出什么东西。可是他最后还是放弃了,低下头将十根手指插入乱糟糟的头发里,紧紧抓着发根。
“你总要告诉我理由。”十数年的从医经验提醒我眼下顺从他的想法是最好的选择。
他兴奋抬起头,眼睛里像是有刺眼的光在闪烁,“你听过能量守恒定律吗?对对,你是医生,是高学历人才,一定听说过。”
“能量在不同物体间转移,既不会自我创造也不会凭空消失,只会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另一种形式。总而言之,能量的数值是确定的,不会发生变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提到这个。
“1907年美国的邓肯·麦克道医生做过一个实验,他分别称重了数位实验对象在临死前和心脏停止跳动瞬间的体重,最后得出结论,人类在死后会减轻21克的重量。”胡严露出得意的笑容,“这就是灵魂的重量。”
“你是说人类在死亡后体内的一部分能量会转化为鬼魂的形态?”
“不是能量。”胡严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是思想。”
“思想只是客观反应人经过某个思维活动而产生的结论。”我摇头,“他不是能量,更不可能转化为鬼魂。”
“可是鬼是会思考的,如果鬼魂只是简单的能量体,它为什么会有思想?”胡严显得激情澎湃,“赵医生,你小时候也一定听过很多鬼故事对不对?这个世界上,是有鬼的!”
“你也说了那是故事。”我耸肩,“而且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鬼魂是具备思维能力的,就算鬼是存在的。”
“可是我见过,赵医生,我见过鬼,它会对着我笑。”胡严盯着我的眼睛,缓缓道。
他的表情严肃且不可置疑,我清楚鬼魂存在说对他而言已是定理,但这难不倒我,从思维的层面击破一个人根深蒂固的执念是心理医生的拿手绝活。
“好吧,可就你一个人能看到并不能说明什么,如果你想我相信的话——”我说,“你总得让我也见见鬼。”
二
“见鬼的方法有很多,有人说半夜里对着镜子削苹果,只要苹果皮不断就可以见鬼,有人说凌晨十二点去墓地可以见到鬼,还有一些通过笔仙或者四角游戏这种灵异手段见鬼的方式。”胡严露出得意的表情,“但这些办法都太麻烦而且行不通,想见到鬼,只要我们思考就行。”
“思考?”这是胡严第二次提到这个词。
“我很小的时候第一次见鬼,是在我爷爷去世的葬礼上。”胡严一边说着,拿起铅笔在纸上来回涂画,很快便将一张儿童简笔般的画放在我面前。杂乱的线条拼凑在一起,四四方方的一张棺材,棺材是空的,但正上方有一团黑色纠缠的雾气,只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那更像是一条黑色的狗。
“那时候我太小了,很多事情不能记全,但是那个场景永生难忘。”胡严顿了顿,“爷爷的棺材旁边站着一个虚影,一会儿是爷爷的脸,一会儿是我的脸,偶尔也会变成我爸爸的样子。但每一张脸都在哭,大大的张着嘴,嘴里衔着一块完全没有肉的骨头。”
“骨头?”我心想,那不正是狗爱吃的东西么。
胡严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急着解释道,“那一定是我爷爷的鬼魂!我爸爸,我奶奶,还有家里其他人都看不到,他就站在棺材旁边,可所有人都看不见。只有我,他也只对着我哭。”
“很多人在至亲去世时都会产生幻觉。”
胡严摇摇头,“可你不知道,赵医生,你永远也猜不到,三年前家里给爷爷迁坟,打开棺材才发现爷爷的骨头是黑色的,他是被毒死的!”
这纯属无稽之谈。来之前我和院长交流过,胡严是六年前被送进来的,根本不可能在三年前出院参与他爷爷的迁坟。
从找到的资料来看胡严原先是一名很普通的上班族,无论是公司同事还是身边的朋友都评价他为人温和善良谦逊,属于那种谁也说不出他太大缺点的老好人。可在警方破获的一起动物虐杀案中人们才发现胡严实际上是内心极度阴暗甚至变态的恶魔,他采用各种血淋淋的手段将路边的流浪狗流浪猫带回家折磨致死,最后被判定重度精神病患者被送进医院里来。
这样的人物背景很适合选作我新书的最后一个故事。我在写一本关于精神病患者的小说,从他们的视角去看世界,胡严是我找到的最后一个采访对象,当初费了很大力气才央求这里的院长允许我进来采访。
如今又添加了灵异的元素,这将会是一个极具吸引力的卖点,我想接着和他聊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