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延跟往常一样提前半个小时来到了大连北站,在他的身后深达半米的雪地上踏出了两行深深的脚印。
也因为走得太过艰难,在这天气已经低至零下三十多度下,程延那棉大衣与棉帽子下都是热汗。
但就是这样,他不仅不敢将衣服稍稍解开一些,反而将衣领又紧了紧,生怕外面的冷风穿透大衣,与身上的热汗相冲。
还是二十多年前,他老爹就因为一时贪图凉快,被冷风一吹落下了病根,每到秋冬之后都会疼得睡不着觉,有时候甚至撞墙。这个教训,他老爹没少教训他。
程延,现在的公开身份是伪满洲国大连至新京段编号为345次列车的一名小小跟车乘警。
在九一八之前,这个警备段是下属于满铁与关东军宪兵司令部的一个铁路警备队。
现在虽然名义上归属于伪洲国交通部了,但实际上,满铁与关东军宪兵司令部的控制不但丝毫没有减弱,权力反而更大了。
控制范围也从南满几条铁路控制到了除正在谈判的中东铁路之外的几乎整个东北铁路网。
当然,作为主人公,程延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早在九一八事变之前,他就已经在大连的铁路警察学校受训时就加入了中共地下组织。
在牛庄警备段担任了一年驻站预备警后,终于穿上了警士的衣服。
又熬了几年,一步一个脚印,终于熬上了每月420块绵羊票子的跟车满警(程延的正式警衔是十等满洲警长,相当于军队中的上士,工资为伪满货币,当地俗称为绵羊票子)。
而他按照组织的要求来到345次列车做跟车乘警也不过是半年之前的事儿。
在从大连北站开往新京的345次列车上,党组织交给他的任务只有一个,掩护从关内来到东北参加抗战的干部平安经过这一段交通线。
为了这个工作,他竭尽了全力,有一次甚至还差点暴露了身份,但总算不负重托,凡是经过他护送、掩护的我方人员从上车到下车都平平安安到达了下一个交通点。
而今天,组织上给了他一个更重要的任务,有一批多达十几人的我党军事干部要乘坐这趟列车去新京。
进站、上车问题自有人负责,而他必须负责从大连北站到新京这一种长达27个小时的安全,任务要比想象还要艰巨。
这样数量的人员是他以前所没经历过了,所以他从接到任务后,掰着手指计算日期,昨天一晚上甚至都没有睡好。
今天本来是下午5点36分发的车,按规定他应该提前一个小时到站准备,但他仍然提前半个多小时,四点没到就到了车站外。
一掀开车站大门外的棉布帘子,程延因为帽子边缘动物皮毛的遮挡,一直快走到了离棉布帘子都快两米的检查口,才发现今天站在入站口检查——大连北站本来有专门的职工入站口,但从上个月就取消了——的伪满警察,居然换成了驻站日本宪兵。
这令他心里一惊,但看清了带队的宪兵队长,他又是一喜。
“您好!新川少佐,这么大冷的天,您还要亲自来这里检查啊。您真是太辛苦了!”程延连忙对着那群宪兵中军衔最高的关东军军官点头哈腰到。
在这句问候中,程延说着的是流利的日语,虽然他的日语并不是特别熟练,但最常用的几百句日语他却说得不比那些日本鬼子差,这也是为了工作方便,在满铁上没个乘警、乘务员不会几句日语根本就没法混儿。
“你的,我的认识,程警官!”新川少佐在这个站中对每一个从大连北站出发的乘警还有乘务员、火车司机等等职员都是非常熟悉的,所以一下子就能叫出程的姓名来。
而这一过程中,他说的又是东北土话,但这并不能令程延因此心生好感,这个快四十岁的鬼子杀起中国人来可一点也不手软,就在上个月,就在站台上刀劈了几个被怀疑为抗日分子的中国人。
虽然身份已经被新川认出来,但程延却一点也不敢“持宠而骄”,反而是立刻脱下大衣、摘下棉帽子,让宪兵检查自己的一身装备。
甚至连配带的手枪,也连着枪套一并递给日本宪兵,而不像有些新人那样冒冒失失地直接掏出枪再递给鬼子,这很容易令鬼子心生警惕,甚至被当场毙了都有可能。
这几个宪兵都是站内常驻宪兵,也仅仅是粗略看过了程延一身物品。
最多也就是新川将程延的手枪拿了过去,看到本可以装二十发的驳克枪弹夹里面只有四发子弹,才算满意了一些。
按规定伪满的铁路警察除了日本乘警长外是不配发枪支的,但是在东北这个地方,稍微一个小地主家里都会有一两支枪,就更别说警察了。虽然官方没给配枪,但每个警察却不敢不自己准备。
而关东军宪兵司令部以及铁路警备段显然也默许了这一点,只是规定枪中子弹不得超过五发,长途车上多出的子弹平时要放在日本乘警长那里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