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三个小时的火车外加两个小时的大巴,方鹤年回到了从小长大的小山村。
天蒙蒙亮,方鹤年轻车熟路的往家走,本以为这个鸡都没醒的点应该人烟稀少,可一抬头,却看见一穿着颇为眼熟的蓝白运动服的陌生姑娘蹲坐在他家门槛上嗑瓜子。
她穿着随意,外套松松垮垮搭在肩上。及腰的长发乖顺的披在脑后,只余两缕不听话的碎发垂在脸颊两侧。她肤色白净身条纤细,白玉色的指尖圆润泛着微粉,不沾阳春水,一看就知道是娇生惯养长大的。
见他来,那校服姑娘瞥了他一眼,把剩下的小半把瓜子往兜里一揣,站了起来。行动间那有些旧的蓝白运动服落在地上,她便垂下眼眸,绷着脚尖去够。脚尖勾起时指尖顺便接过,抖了两抖,方才披上肩头。
一整个行云流水,如挥毫泼墨。
方鹤年这才反应过来,这眼熟的蓝白运动服是他高中时的校服。
看来,这还是他的学妹?
“你好,年年。”
她伸出右手,拇指微翘,四指并拢,这是一个标准且板正的握手姿势。
方鹤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忽略掉这女孩直接叫他小名的怪异感,心想她估计是不知道他大名叫什么,只能跟着爷爷手机上的备注来称呼。
他估摸着这位学妹就是昨晚给他打电话那人,更别提在这里守了一夜。虽说心中着急,但该表达的感谢得表达。
他刚想说些什么,就见这姑娘稍稍靠近,白瓷般的手在他身旁轻轻扇动几下,鼻翼稍动,便蹙起了眉。
“你身上有股……”
方鹤年抬起衣袖闻闻,浓重的烟味混合着食物的气味缠绕在一起,有一种油腻腻的恶心感。他掐了掐手指,有些尴尬。
“车上人多,气味是不太好闻。”
阿黎迟疑地皱了下鼻子,有些不太确定。
她确实是睡了太久,以至于对尘世的东西有些生疏。或许的确如方鹤年所说,是车上人多,气味驳杂,以至于让她有些嗅到腥臭鬼气的恍惚。
方鹤年匆匆握了下手,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就急忙进了屋。
老家的房子并不大,里里外外也就三间屋。方亭的房间在左侧靠里,大开着门,毫无防备。
像是一切都没变,敞开的大门在替瘦弱的老头子迎接放学回家的孙子,这是他去外地上大学之前每天都能见到的风景。
而他的爷爷向来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他应该在厨房里炖肉,应该在门槛上和人嗑瓜子唠嗑,应该跟着电视咿咿呀呀学唱戏,就是不应该老老实实躺在床上,虚弱至极。
难道说……他还是回来晚了吗!
方鹤年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一声“爷爷”喊出口,瓮声瓮气的硬是在空气中拐了十八个弯。
跟在他身后的阿黎挑了挑眉,心想这一届的孩子的心理素质不怎么样啊,哭得这么厉害。是还想像小孩子一样,在外面受了委屈,就扑倒爷爷怀里发出粗犷如牛的嘤嘤嘤吗?
阿黎不喜欢带小孩,虽然说这小孩已经成年,不属于“小孩”的范畴了,但很明显,他的心智完全没有跟上身体的发育,人类的进化并未带上他的脑子。
还是说,是他的脑部有什么隐疾,方亭未告知她?
怪不得她醒来之后方亭话里话外都是想在她面前刷方鹤年的好感,竟像是提前给她做心理建设似的。
想到还有这种可能,阿黎轻叹口气,原本想要脱口而出的“嚎什么嚎,隔壁家的狗都没你能嚎”,变成了相对温柔的抚摸。
阿黎伸出手,本想拍拍方鹤年的头顶,却只够到了他的后脑勺。
阿黎:?
这臭小子吃什么长这么高?
真是浪费她许久未生出过的慈爱之情!
阿黎不信邪,伸直了胳膊去拍。
方鹤年正沉浸在悲伤之中,猛地被飞来的一巴掌直接干懵了,回头就看见身高堪堪到他肩部的学妹,正踮着脚跳跃,把他的头当篮球似的,卯足了劲往下按。
刚刚还温和有礼貌的姑娘,现在面目狰狞,就像是突然被人告知她男朋友要有新男朋友了,而那个新男朋友就是他一样愤怒。
那是一种,想把面前人,送去体验全套按摩,然后在背地里暗戳戳喊“师傅你没吃饭吗!”的一种充满极端理智的愤怒感。
方鹤年把这些年做过的所有违背良心与道德的事想了一遍——包括他小学时不想上学骗爷爷说老师心思歹毒要害他,理由是老师养了一群蚊子逮着他咬。
虽说当年不知为何谎言被识破,但时至今日想起此事,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老师。
但他敢肯定,从来没有对不起这学妹。
他都不认识她,更何况自从上了大学,他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异性说过话了。
“闭嘴!”阿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