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就不能女子当政了?姜敛,你有个特别好的优势,不知道你注没注意。
你的母亲,是乡野来的人家,没有读过书,没有资格去学堂认个字,她就算做了女官,有谁会认可她?
但你不同,姜敛,你是皇女。你可以是那些舞弄权势的男人的女儿,妻子,甚至母亲。
男人通过体力拿走了女人从前的权力,但现在不是体力决定一切的时代了。凭借关系、计谋、手段,你可以建立你自己的势力,取回你自己的权力,甚至做姜殷的皇帝。”
姜敛沉默着,收回那双手,说:“我只是为了我父皇才去搞那些权谋。”
“你和你母亲真像。”
姜敛深吸一口气,再不能忍住,她推开了那扇门,陆御女正坐在梳妆台前拆着发髻,金簪静静地躺在台上,明明是白天,屋内却阴得非常。陆御女回过头,一字一顿地说:“你和你母亲最像的,不是你们都想弄权。”
“而是,你们都有野心,却喜欢伪装。”
柳儿带的那把油纸伞,原只是为了给姜敛挡阳和遮脸用的,现在却真正有了实用价值。姜敛刚出宫没几步,小雨便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这个时节,春雨就是这样多。柳儿给侍卫打发了点银钱,便抓紧随着姜敛离去,一路上认真地搀着她绕开水坑。
姜敛一路上无言,若有所思的样子。柳儿小心地看着眼色,谨慎地开口劝慰着:“公主,别把那毒妇的话往心里去。公主对皇上的忠心,柳儿一直看在眼里。”
姜敛笑了笑,却是那种勉强的笑,心中并未真正和解。
陆御女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刃,只一击便恰中姜敛这么多日的困惑与软肋。
是啊,试问有谁忍心放弃自己的野心呢?
尤其是那唾手可得摆在眼前的权力,是万人之上的皇权。
她偷偷地去私下走访,拉拢那些名人志士,在屋子里读兵书史书,想象着如何将那些文臣武将收入麾下随意指挥,然而她不能。所有能做到的,不过都是打着“为了父皇”的旗号。这样的旗号喊着久了,她都忘记了自己的心。
以至于遇到父皇的反对,她还是借这个旗号回应和逃避。仿佛这样,她的失败就不是失败,而是为了父女情的让步。
姜敛回忆,并且正视自己。
她又想到自己的母亲。
清贵人踩着泥泞,撸起袖子,为家里做过农事,也和街头各式各样的外地人讨价还价做过贸易,那些技巧和经验,在幼时被当做新鲜的哄睡故事流入了姜敛的耳朵里。她抱着必死的决心,偷了别人的衣裳要去刺杀王爷,这样的人进了王爷府,怎么可能是为了单纯的爱情?
然而目的不是为了单纯的爱情,不意味她不是个单纯的人。
讨价还价的技术,在用身份和阶级限制吃人的京城还是不够看。可惜奇石玉座,她眼里还不如小溪里抓泥鳅时顺手掏的几颗光滑鹅卵石有趣;金鳞铜像,她眼里还不如小巷中风尘仆仆的商人带来的几块小泥人好玩;盆花桩景,更是不如四月时节潭州万紫千红的漾漾春林。别人眼里至上的圣上殊宠,她只觉得无聊。
京城留住她的只有万人之上的权力。
京城她能胜过的只有姜中元的倾心。
可姜敛呢?那个没踩过泥泞,自幼在京城长大的小女孩。
她停了步子,柳儿也不禁停了,姜敛将手伸出伞外,任由雨滴轻巧地降临在她的手心。在很久很久以前,她的母亲给她讲过一个故事。每一滴雨水,都是众生的眼泪。芸芸众生,飘飘泪雨,不过是因贪官污吏,粥食不饱,才能不展,命运不平。
姜敛生来居高临下,不知贪官污吏之恶;姜敛生来锦衣玉食,不知粥食不饱之苦;姜敛生来太傅亲授,不知才能不展之怨;姜敛生来便是举世无双的宜川公主,不知何谓命运不平。
她只是会记得,那年清贵人带她去潭州,那个生母的生母的家。
夜晚时她们才进了潭州城。公主的轿辇锦额珠帘,白藤间花,后面跟随着千人的侍卫,前头是笑面如花的侍婢,她们提着时节正兴的花灯,浑天的星星都黯淡失色,从城楼上下望,点点灯光流淌走过,仿佛她们才是人间最永恒的银河。
外面的世界那样黑暗,只有姜敛的眼前是一片明亮。夜色模糊,她只能看清路边有许多人下跪臣服着。
“敛儿,你看那里。”
姜敛懵懂地顺着母亲的手指看去,一个与她岁数相仿的小女孩正伏跪在地上,夜风猛烈,她却衣不蔽体,不住地瑟瑟发抖着。那个小女孩那样瘦,就像一个一碰即散的骨架。
姜敛与她无意中对视。她的眼里没有爱戴,没有艳羡,没有崇高的敬意。她的眼里空荡荡,漆黑黑,无边对苦难的怨恨压倒在姜敛的身上。
“敛儿,雨就是这样来的。”
姜敛讨厌下雨,讨厌下雨的时候空气闷闷的,讨厌下雨后空气里会弥漫出泥土的味道,讨厌雨水掉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