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玟姑姑还在喜气洋洋地装点院子。
春节要到了。
青梅姑姑和长倚楼是一定要回来的。
卢照水每天也站在院子里等,等青梅姑姑,等长倚楼,等上次长倚楼许诺给他的弱柳剑。
最后,他们等到了青梅姑姑。
等到了那把许诺的弱柳剑。
却只等到了长倚楼的死讯。
那个本该热热闹闹的雪夜里,赤玟姑姑失去了她的爱人,青梅姑姑失去了她的挚友,卢照水失去了他的师父。
卢照水夜奔马,出万城。
十四岁的孩子,背着一把剑,骑着一匹马,去追凌清秋。
他要为自己亦师亦父的长倚楼报仇。
他直直追了两夜一天,终于追上了凌清秋。
卢照水问他是谁杀了长倚楼。
凌清秋摇摇头:“江湖对决,只有输赢,没有生死,更没有仇怨。”
卢照水将剑拔出,却被凌清秋一招挑翻在地,倒在膝盖厚的雪里。
凌清秋驱马离开,只留下一句话:“等你能打过我,再说吧。”
卢照水自那天起,便没再回过春衫院。
直到他十八岁,他打败了凌清秋,也知道了是谁杀了长倚楼,他再去寻那人。
却发现那人已死去两年了。
他终于才回了春衫院,院子里依旧是他走前的样子。
绿婵姑姑偷偷告诉他,赤玟姑姑从没去祭拜过长倚楼。
思绪回到现在。
绿婵姑姑嘴里还在絮絮叨叨说事。
卢照水将嘴里的小草吐出,站了起来。
他是要去看看自己的师父,毕竟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
他只留下一句话:“晚上给我留饭。”
卢照水先是奔到红袖招偷了两坛木兰花酿,挑在剑鞘上,后又策马踏过万城的土地,行轻功略过万城的湖,最后拾级而上,到了万城山顶。
山顶上有个墓。
墓前有个无字碑。
他将两坛酒都摆在墓前,自己盘腿,在墓前坐下。
他看了看新修的坟头,知道是青梅姑姑或是绿婵姑姑来过了,不由得抱怨,“师父,你真是死了也不让人省心,偏要埋在这么高的山上,风把坟头上的土都吹没了,还要劳烦姑姑们来给你修坟。”
他拧开一坛酒,自己喝了一口,又倒了一口在地上。
他的发带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他刚要开口,又闭了嘴。
他又猛灌了一口酒,说道:“算了,不细说了,反正你肯定会支持我的,毕竟你也是这么恣意妄为。”
“诶,你也别说我没大没小,赤玟姑姑,青梅姑姑,背地里都是这么说你。”
长倚楼是出了名的随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卢照水不仅跟着长倚楼学剑学得好,也将这一点学了个十乘十。
小时候,卢照水想让长倚楼常陪着自己,见赤玟姑姑也时常想念长倚楼,便问她:“为什么不把师父留下来陪你呢?他这么爱你,你也爱他。”
赤玟姑姑那时正在做饭,袖子撸得老高,她停下来,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会儿,说道:“阿水,你要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过,即使是爱人,也没有理由阻止对方的脚步。你看,他也没有要求我和他离开万城,浪迹江湖啊。他的心为我停留,这就够了。在爱里,是可以有让步,但不能有妥协的。要他违背自己的意愿留在万城,这就是妥协。”
“有妥协会怎么样?”
“感情就会变质,像昨天的鱼一样,口感,气味都不一样了。懂了吗?”
卢照水那时才七八岁,只是懵懵懂懂地点头。
长倚楼一直是恣意的,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限制住他,甚至于爱。
他爱赤玟姑姑,也曾为赤玟姑姑停留万城,但他放不下江湖,放不下自己的剑。
很幸运,他遇到的是赤玟姑姑,一个愿意保守着,尊重着他的心的人。
所以,他最后也说道,他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赤玟姑姑。
赤玟姑姑不愿来祭拜长倚楼,甚至不许绿婵姑姑,青梅姑姑在院子里挂白幡。
或许只有这样,她才可以说服自己相信,她的浪子,依旧在浪迹江湖。
卢照水觉得这样也挺好,不是所有人都要逼迫自己从伤痛中走出来。
逃避也并不可耻。
他在风中坐了近一个时辰,站起来时,腿都有些发麻。
他将最后半坛酒倒在地上,把吹到前面的发带撩到身后,最后朝着那无字墓郑重地拜了拜,便下了山。
他回去时,走的很慢。
饶是这样,他走到山脚时,天依旧没黑,夕阳还挂在天上。
他回头看那挂在山顶尖的太阳,四周全是橘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