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持是悄悄从省城回到家中的,没有去没玉村,是以沈山不知道他回来了,他留心着日子,今天放榜,约摸到午后该有消息了,叫三个孙子向书院告了假,全家人换体面的衣裳,把大门打开,堂屋的门也开着,里头收拾的一尘不染,他一会儿往门口站站,想听沈全、沈正和沈知秋都穿着新洗的青衿,立在堂屋,低头掰手指打发无聊的时光。
阿大和阿二面皮红润,头发乌黑,和从前干瘪的模样大不相同,越长越不像沈文,倒有点沈山的影子了,青瓦书院的伙食好,夫子虽然絮叨,但也会瞪着眼睛啪啪打人,比从前滋润多了。阿秋还是有点佝偻背,他皱着眉头,神情拘谨。
老刘氏带着大房儿媳妇杨氏在后院焚香祭祖,嘴里念念叨叨的,一旁的旺财看着猪头肉流哈喇子,却被两个女人一直说话烦得想捂耳朵。“娘,阿池这次要是考中秀才,咱家的田地以后都挂在他名下,这样就不用给官府纳粮了,”杨氏算着一笔账:“家里一年能省出上百斗粮食的田赋呢。”当朝的秀才免田税,沈家往后打下来的粮食都能放进自家的粮仓,不用挑给县衙了。
老刘氏白了她一眼:“老大媳妇儿你净算着眼前这点儿小疙瘩,你该想想阿池日后再考中举人老爷,莫说官府不要咱们交粮食了,还得反过来叫咱们举人老爷家,给送粮食呢。”到时候他们都有享不完的福。
她给沈家的祖宗上了看,求祖宗们让祖坟多冒几缕青烟,让阿池之后再中个举人,到那时他们沈家祖宗也阔气阔气,逢年过节都能吃上子孙孝敬的猪头肉。杨氏赶紧拜祖宗:...佑阿池,”声音低下去,她接着细声说道:“保佑阿大,阿二考中秀才.....老刘氏耳朵有点背,听不清她说的什么:“对,就这么求祖宗保佑。
三房屋里。
张氏织布,织布机哼哼呀呀,像个漏风的老太太的牙,说不清楚话。今日院试放榜,沈家人翘首以盼,从昨晚就张罗了一大片,她心里很不是滋味。沈知秋在青瓦书院上学,书院大方,平日里不用买笔墨纸,俭省许多花费,还送一顿晌午饭,油水大,一年吃下来脸儿都饱实了。可叫她焦心的是书院的夫子们说沈家这三个孩子学识还不够扎实,想下场县试还得等等,火候没到呢。要是早一些去书院念书就好了,张氏后悔得不行,总觉得在苏家私塾那三年把沈知秋给耽误了。
书院的夫子们又说,前头走得慢一点儿没事,别怕大器晚成,这是好事。
说得张氏心里服气,多纺了两丈布。
幸好沈持不知道这事儿,要是他知道了,必在心中嘲笑孟夫子是个大忽悠
等到晌午过后,报喜的衙役还没影儿。
不过,沈持一家从县城回来了。
“阿池回来了,”街坊邻里都来看他:“考中了吧?”
沈持:“得等会儿才知道。
大约榜还没送到禄县呢。
他才说完,就见一名报喜的衙役飞驰而来,未下马就喊:“丙申年,秦州府院试第二名,禄县没玉村,沈持一一沈持:哦,第二啊,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即便再怎么敢想,也得把汪季行放前头去。
嘿嘿,考过吴凤中、陶滔那俩货了吧。
他赶紧抓了一把早已准备好的钱给衙役。
忽地,没玉村村头鸣锣开道,禄县县令文丛坐着轿子来贺喜,沈家并邻里一齐出来迎他,除了沈持都要下跪拜见,呼啦啦跪了一院子。文丛下轿走了两步,对沈持说道:“沈秀才八岁入庠,幼童才俊显,五年勤学,今日成生员,可喜可贺。”沈持与他见礼,生硬寒暄道:“大人贵步临寒舍,在下感激不尽。”
瞥了文丛一眼,沈持心想:此人还是那么瘦,一副刻薄模样。听说他在禄县,还陆续上了十几本奏折弹劾武信侯史家呢,这什么仇什么怨啊没完没了的。好在他没停留多久,说几句话便前呼后拥回县衙了。
文丛一走,沈持不再出头,而是让沈山出面招待街坊邻里,接受贺喜等事。他考中秀才,是沈家的大喜事,这一日门庭若市,欢腾至深夜。院试尘埃落定,当夜睡得很踏实。
“爷,爹,阿娘,”第二天早上,沈持说道:“我得去趟书院,把考中之事告诉孟夫子他们。”
师恩深重。
沈山点点头:“去吧,应该的。”
沈持一早来到青瓦书院,进门便隐约听到清脆的读书声....贺登科,日荣膺鹗荐;入贡院,日鏖战棘闱。金殿唱名日传胪,乡会放榜日撤棘。攀仙桂,步青云....是他熟悉的《幼学琼林》。那几年,他也曾坐在书院的教室里,摇头晃脑地念书背诵。
沈持忽然有了泪意。
夫子们都在上课,只有孟度跟个街溜子一样在转悠,和沈持走了个对顶:“哟,沈秀才。”
他手里的折扇没事开开合合的:“恭喜荣膺鹗荐,为师替你高兴,也盼你九霄飞直上,三年后秋闱折桂。沈持眼睛湿漉漉的:“总算没给孟夫子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