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陡然安静下来。
潘平安伸手摸了摸自己青肿的脸颊,回头向潘太公投去一个颇有些委屈的目光;花二娘被景泰和牢牢箍住了,挣脱不开,只得将脖子扭到一边无声地咒骂。这方才还吵闹得翻天覆地的潘家院子里,一时间人人皆愁容满面,垂首不语。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安泰园朱掌柜的行事作风,今日在河边,花小麦可是见识到了的,总归三个字,就是“不讲理”——那朱掌柜若但凡有一点想要心平气和解决事端的心,又怎会领着那三个彪形大汉一起前来?
这个年代的行商之人,虽地位并不高,但架不住人家财大气粗呀!他们这几个,在人家口中不过是乡下“泥腿子”,要钱没钱,要靠山没靠山,即便单论武力值都不是人家对手,拿什么跟人理论?
况且,那朱掌柜既山长水远地直寻到火刀村来,恐怕,也并不是为了好声好气与他们“理论”的罢?
静默半晌,景泰和抬头看了看花小麦,似乎微微笑了一下:“小妹,你二姐每月都得去找那邢大夫诊脉一回,这你是知道的,明儿你就陪她去县里走一遭,好不好?你们两姐妹平常各忙各的,很少有机会一块儿去逛逛,且天气热了,咱也该做两身薄薄的夏衫,趁着明天,你俩正好去绸缎庄买两块布料回来,你说呢?”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那话中的涵义。花小麦如何能不明白?
这景泰和,分明是担心明日朱掌柜等几人会上门,怕她和花二娘不安全,才预备将她们给支开!
可家中只留他一个,又如何能让人放心?
“我不去。”花小麦想也没想就摇了摇头。“算算日子,二姐也的确是该去找那老神仙诊脉了,但这两三月,一向是姐夫你陪她一块儿去的,有你在,她心中多少会踏实些,我能派上什么用场?还是你陪二姐去,我留下来看家。”
花二娘也使劲摇头:“是啊。把我和小妹打发走了,你是打算独自对付那朱掌柜?我告诉你呀,门儿都没有!要我说,明儿早上,咱们一家三口索性关了门窗,一块儿去县城,我倒不信。咱家没人,他还能在门口守上一天!”
花小麦暗暗摇了摇头。
就算他们能让朱掌柜明天扑个空。但后天呢?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啊!
……奇怪,明明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这样担惊受怕?
景泰和也不着急,宽厚地冲花小麦和花二娘笑了笑:“这两天我那铁匠铺的活儿有点多,实在走不开,我……”
“行了吧,你别瞎扯了!”花二娘没耐性听他再说下去,使劲挥了挥手。“我懂你的意思,但莫说这事儿你一个人扛不下来,就算你有那本事,我也不同意!”
就此,便又陷入了僵局之中。
潘太公上了年纪,已是有点站不住了,腿肚子直打哆嗦。花小麦看得心下不忍。忙拣了张凳子扶他坐好,又进厨房倒了碗热水出来,塞进他手里嘱他慢慢喝。
潘平安看着她这一番动作,耳根子便有些发烫,讪讪地抿了抿嘴唇,吭吭哧哧道:“小麦丫头,我知这事我做得不讲究,你心中恼了我,那也是该当的,但……”
“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了,咱们之间的事,晚些再说不迟。”花小麦没有看他,淡淡地道。
“哦……”潘平安可怜巴巴应了一句,试探着道,“要不,明天一早,我就把这事告诉柳太公?啊不,干脆我现在就去把他请来!虽说有些晚了,但咱眼下也顾不得那许多,他到底经得多些,又是咱们火刀村的里正,说不定,还能帮着给想想辙!”
“对!”花二娘猛地一拍掌,“收税的时候他老人家跑得比谁都勤,村里人摊上这样的祸事,他总不能就干看着不管吧?这就找他去!”
潘平安使劲点了点头,一溜烟出了院子,瞬间跑了个没影儿。花小麦倒也没多说什么,只心下觉得,那柳太公,也未必就能派上什么用场。
这糟心事,真是教人焦头烂额,烦死了!
众人默默无声地在潘家院子里等了好一会儿,不见潘平安回来,花二娘和潘太公,就都有些坐不住。
“我说,他该不会是趁着夜色,自个儿偷偷撒腿跑了吧?”花二娘站得腰酸腿软,一屁股在门前台阶上坐了下来,撇着嘴,仿佛是自言自语地嘀咕,偏偏那嗓门却无比响亮,毫不费力便传进几人耳朵里,“哼,他要真这么干,那可就太不厚道了,但凡是个人,就不能做出这种事儿来!”
潘太公本就不安,听她这样说,心中更加阵阵发慌,连连摆手道:“不会的,不会的,二娘啊,你平安叔为人或许狡狯了些,却还能分得清是非,想是在老柳那儿绊住了脚……你莫急,太公跟你保证,他不会……”
不等他把话说完,院子外忽然转进一人,黑灯瞎火,看不清他样貌,只听得他沉声道:“泰和兄弟,这样大事体,你怎地也不来同我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