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哉。
在牛尾沟呆了足足一天,来的全是各路公侯府上的小子,不懂事的,送完祭表人就跑了,稍微懂点人情世故的,还知道留下攀谈两句。
总之,几乎看不到一个老家伙露面。
这让敬玄不禁开始暗暗揣测,自己老爹的交际有这么差么?亏得自己还备了那么多茶水,看样子只能倒水勾子里喂狗了。
刚送走了一步三回头的长孙冲,这回可算来了一位脸上长胡子的了。
不过这一位,昨天也来过,因此并没给敬玄带来多大意外,脚下立刻快步迎了上去,十分热忱的问候道:
“权伯伯,您怎么又来了?成日奔波您也不怕累着…”
权弘寿锊着下巴一尺长的胡须笑骂道:
“怎么?老夫过来看看老友,还要征得你小子同意不成?”
敬玄连忙摇头赔笑:
“伯伯可别这么说,若是让我爹听见了,非得从地底下跳出来掐死我这个不孝子不可。”
权弘寿听罢放声大笑,指着敬玄乐不可支道:
“你倒是个心思豁达的,换成别的人,这时候怎么着也会装出一副可怜样博人同情,你倒是百无禁忌啊…”
听他说得有趣,敬玄也跟着笑了起来:
“家里男丁就剩我一根独苗,这时候卖惨也得看人家脸色不是?”
权弘寿听罢,收起了笑脸,将他带到一边,语重心长的问道:
“怎么?是不是觉得那些老家伙不念旧情,连个人情都不肯走一趟?”
若说心里没点想法,那也是不可能的,权弘寿问得真切,敬玄也不好藏着掖着,直接点头承认:
“权伯伯,小子虽久居绛州,可也知我父为大唐东奔西走,乃是实打实的开国元老,这么多年下来,怎么着也该交了不少亲朋故友,伯伯,您给说说,为何这帮人连个面都不肯露?莫非真是人走茶凉?”
权弘寿淡淡一笑,目光远远眺望着沟里那座巨大的石碑,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头冲一脸不忿的少年说道:
“你这石碑倒是修得有几分气势。”
敬玄一怔,问牛答马,难道这老权耳朵不好使?看他比宇文士及还稍微小一点啊?
正待再问,就听见权弘寿指着石碑说道:
“小子,人活着,就是为了替家族,替子孙后代挣命,至于其他交情什么的,那都是过眼云烟,就像这座石碑,它为什么能修这么高?”
因为加了铁条又浇灌了水泥啊,这老权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绕来绕去的?
虽然心中有一丝丝不以为然,但敬玄还是十分应景儿的向他请教道:
“为何?”
“因为上面垒的每一块砖,都代表着为每一位为壮大家门做出贡献的族人,正因为有了他们的付出,家族才能越来越兴旺,所以人活着,为了家族,有时候必须要做出一些牺牲,这种牺牲有可能是理想,也有可能是情感…”
说到这里,权弘寿似乎略显伤感,缓了一阵儿后,这才转过头,重新对敬玄说道:
“可墓碑即便修得再有气势,人也终究化作一杯黄土了,人家审时度势自然也有人家的苦衷,但只要你小子将来真的能站到高处,老夫相信,那些今时今日不露面的家伙,来日定会踏破你家门槛。”
说到此处,权弘寿突然话锋又一转:
“再说了,你又怎知人家登门就一定是好事?这个世道多的是豺狼虎豹,万一引狼入室你又该如何驱赶?”
敬玄听罢,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如果把这牛尾沟比做一个小河沟,平阳敬氏就是掉落在水里挣扎的溺水者,想指望那些从上面过路的人好心拉上一把,根本就不切实际,人家也会考量会不会被你给拖下去,或许能做到视而不见,已经是最大的善意了。
罢了罢了,不去深究了,就这样也不错,总好过人家踩着你脑袋过河啊。
想到这里,敬玄深深的朝他鞠躬致礼,真心实意的感谢老权的耐心教诲,毕竟这可是唯一一位亲自送祭表的,这份情谊已经足够敬玄铭记于心了。
权弘寿见他谦虚受教,脸上老怀大慰,拍了拍敬玄的肩头,示意他拿着自己的祭表去炉前焚化。
本来还想偷偷瞄一眼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情谊才让老权写了这么厚厚的一沓,比别人加起来都多,不过见他正瞪着自己,手一抖,迅速把草纸扔进了炉子里。
见他如此做派,权弘寿不禁哑然失笑:
“你小子是比你爹要看得开,想必将来的成就也会远超于他。”
“权伯伯,我爹他老人家,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话敬玄老早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询问,既然老权都主动送上门来了,焉有放过之理?
当儿子的连自己老爹是啥样的人,干过怎样的事都不知道,传出去怕是不好听,哪怕自己骨子里面其实就是个赝品。
“你爹?”
权弘寿脸上露出一丝追忆的神色,思绪逐渐飘向远方。
直到林间的虫鸣声大作之后,席地而坐的一老一少才从过往云烟中回过神来。
听了一肚子故事的敬玄,连忙盛情相邀,说家中已经备好酒菜,让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