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妻子,当然要陪你回家。”
方青黛认真承诺,她的眼眸明亮,波光流转,映照在陆霄练心里,恍若星辰。他忍不住颔首凑过去,唇瓣与她的眉心只差毫厘,又堪堪停了下来。
因为他清楚地看见,方青黛眼中闪过一刹那的慌乱,紧接着向后缩了一下,极力避开与他的接触。
她承认是他的妻子,是在认命,不是认爱。
她不爱他,这件事,在他们相处中异常明显。
陆霄练重新抬了头,容方青黛一溜烟地从书桌前跑走。他站在原处未动,看着方青黛背影像只迷路的小猫一样逃到门口。
“我会等你。”
他温声道。
等你,真的接受我。
婚礼定在除夕前三天,声势浩大,比几年前百乐门盛大小姐那场盛况空前、轰动上海的典礼有过之而无不及。方家父母和陆家堂口的人都前来出席,陆襄亭却没来,只让玉生香带着陆霆纪来送礼金。
明明是西式婚礼,方青黛却穿着一件格外朴素的大红旗袍,胸前刺绣部分是她亲自为之的顾绣,绣的是萱草。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这份对柳水生无言的怀念,不能宣之于口、昭告天下,就单她一人消磨痛心。
在典礼的化妆间,方父和方母与方青黛见了面。她原以为,这一次重逢会让她愧疚得无地自容。毕竟比起别人家的贴心小棉袄,她当初执意留在上海,不去父母膝下尽孝的决定,称得上是个不孝女了。
但方母怀里抱着的男孩,瞬间令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男孩不过两三岁的样子,眉毛和眼睛像方父,嘴巴、鼻子像方母,竟无一处像她。
可方母当着她的面,还笑着提醒那孩子:
“快,一林,叫姐姐。”
方一林上下打量方青黛一番,乖巧喊了一声:
“姐姐!”
方青黛突然有些无所适从,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个好似凭空冒出来的弟弟。
以及,方一林这个名字。
方家是有族谱的,方父这样的老古板,给孩子起名自然要遵循族谱的辈分。
到方青黛这一辈,男孩都取“一”字,例如堂兄方一风,堂弟方一心。但方父和方青黛的二伯家,起初都只有一个独生女。女子不得入族谱,本应不按族谱排列取名,但二伯为女儿破了例,取名方一菡,写入族谱。
方青黛原以为,等父母年纪大了,接受先进的思想,也会为她改个名字,写到族谱里。却没想到,被迫接受现实的人竟是她。
方父不会放弃,他一定会生个儿子出来。
故而当方青黛面对方一林时,心中百感交集。
血脉相连,不可谓不亲;况且稚子无辜,她之于方父的因循守旧有所怨怼,也不该怨在无辜的孩子身上。
她迟疑着不肯答话,方一林竟伸出一双肉肉的小手,讨她的抱。这回,她不能再视而不见了。
方青黛从方母怀里接过方一林,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她从未抱过孩子,不知小孩子有这么重。而且方一林在她怀里并不老实,两条强壮有力的小粗腿胡乱蹬着,势要从她怀里挣脱出去。
她放也不是,抱也不是,只得向方母投去求助的目光。偏偏这时,终于忙里偷闲的方母转头就和旁人说起了话,根本顾不上她。
“我来吧。”
她一筹莫展之际,身后传来了一道年轻而陌生的声音。
回头看去,亦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那是个青年人,看上去十六七岁,风华正茂。他身量比陆霄练稍矮一些,却依然比方青黛高上许多,身量也清瘦,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样子。方青黛甚至觉得,以陆霄练的体型,能将这个人整个装进去。
而他那双沉静温柔的眸子,居然,令方青黛霎时红了眼眶。
自柳水生死后,她再不曾见过这样一双眼睛,直至此刻。
诚然,眼前之人与柳水生的模样并不完全相同,但仅有这三分的相似,已足够勾起她所有的思念,在顷刻间,汇成一阵飓风袭来,吹得脑海中一片空白。
“姐姐,”青年人笑道,“我是霆纪。听妈妈说,是你带来盘尼西林,救了我的命。”
陆霆纪,这个名字她记得,是玉生香的儿子。
届时在那座老楼,光线太暗,陆霆纪未免也太狼狈,匆匆一眼,她根本没来得及看清他的样子。时至今日,方察觉出他与柳水生的相像。
方青黛愣愣地望着陆霆纪,倒是让后者被看得发毛,主动唤了一声:
“姐姐?”
方青黛如梦初醒,忙收回自己冒昧的视线,尴尬道:
“你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一时失礼,抱歉。”
“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