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疑江闻,而是在质疑包括师父在内的一切所谓前辈和高人,一切认为在她痛苦人生路程中想充当老师的存在。
凤天南横行作恶于佛山多年,袁紫衣的师父、江湖的大侠们是非常清楚的,只是他们从不愿意执行这正义的惩罚,他们要把这正义的惩罚留给袁紫衣亲自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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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既然武功高强、侠义当先,为什么不去惩戒恶人,反而还要放任这些恶人为祸乡里,酿成这么多的不幸呢?
“袁姑娘,江某虽然略懂武功,但我也不是神仙,也救不了所有人。”
江闻听到她流露出激烈的情绪,反而释怀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无能。
“就算我从南到北一路杀过来,见到一个杀一个,见到两个除一双,但等我回过头的时候,还会有更多的恶人在原先的土壤中生长出来,乃至于手段更加隐蔽、恶行更加极端。”
江闻的话里意思很明显,显然是认为除了自己以外都有可能变成恶人,自然包括了眼前的袁姑娘。
袁紫衣气势汹汹地站到了江闻的面前,无视了两人之间的身高差距,明亮的眼睛直盯着江闻,外表虽然年轻纤弱,但说话的神态中自有一股威严。
“江掌门,你说的这些尚不能解释一切。如今的你,已经知道有人正身处火海沸汤之中,难道还能以此为理由视若无睹吗?那你和恶人又有什么两样?”
听到这句话,江闻就知道袁紫衣决计是不信佛的。
把恩怨情仇看得如此之重,重到如此不可救药,如何信佛?思考问题时,以自己为中心到如此不可救药的地步,如何信佛?
但她终究还只是个少女,袁紫衣也知道这话已经有些道德绑架的意味了,在真君子面前说出来,可能会害死一些年轻耿直的侠士,在心怀鬼胎的人面前,又很容易被其他的歪理邪说所辩倒。
她并不期待江闻能说出答案,让她从内心的纠结中解脱出来。
然而在江闻这里,她却得到了完全没想到的回答。
“袁姑娘,我刚才说过了武功解决不了所有问题。这儿离佛山镇也就百十里,我一夜就能取他首级回来。可我这样做了,那些恶人真的能悔改,受苦的人真的能得救吗?”
江闻依旧非常冷静,站在袁紫衣面前神色不变,张口便将她逻辑中混淆了自己报仇和为民除害的地方指了出来。
“五枚师太让你来报仇,是想了结你的尘缘,纵使苦海无边,她想解救超渡的人唯有你一个,你可以来指责我,但千万不要指责你的师父——我也是个师父,因此我很清楚这件事情里,她只在乎你一个人而已。”
江闻在江湖中见识过了许多人,沸沸扬扬江湖传闻中的大恶人,可能只是个目光短浅的倒霉蛋;而义薄云天的大侠,很可能也只是一个狗苟蝇营的伪君子。
袁紫衣不信佛,但她还相信着善恶有报,就是因为她到现在还没认清善恶存乎一心,自己所思虑的正邪对错其实早就模糊不清。说到底,如果她是凤天南家明媒正娶所生的大小姐,恐怕也不会像现在因身份感到痛苦和折磨。
历史不存在假设,因此这些“如果”只能作为一些聊胜于无的消闲猜测。可在江闻的眼中,历史却是真真切切地发生了改变——
原本金庸江湖里生活于乾隆时期的袁紫衣,此时降生在了顺治年间,师父也从峨眉派一个辈分极高的老尼,变成了少林五老之一的五枚师太。
一切都发生了显而易见的变化,江闻又有什么理由还用一成不变的目光,看待眼前这个人呢?
“可是……可是……”
袁紫衣被一阵言之凿凿的嘴炮输出也有些乱了阵脚,毕竟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还没有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勇气,师父所谓救三次再杀的了结方法,也让她内心总是处于无所适从。
“袁姑娘,我还是那个观点,武功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方法。学习武艺强身健体即可也、保家卫国则上善,若是一味追求武功高强,最终倚仗着武艺肆意裁断,你就会发现自己做的善事未必至善,犯下恶事更无法弥补。”
江闻把手中被斩断的两根白梅枝又举到了她面前,凝视着原先本该暗香疏影、开满嫩白梅花的苍树虬枝死气沉沉,拿在手里似乎比青铜古剑还要重上三分。
今天发现自己的谎言被五枚师太拆穿,其实江闻内心还是有几分庆幸的。
《飞狐外传》中的峨眉老尼辈分极高,往来的也多是武林中的豪杰,不仅自己传给了袁紫衣高深繁复的武艺,袁紫衣每次见到袁士霄总缠着他要传授几招,进而从陈家洛、霍青桐直至心砚,红花会群雄无人不是多多少少地传过她一些功夫。
但这些功夫并不能明晰她心中的创伤,反而加剧了认识世界和武功上的知见障,误以为只要心境足够冷冽、武功足够高强,就能在滚滚红尘中一尘不染。
而如今的五枚师太显然更有见地,又或者更能感同身受,故意只教袁紫衣内功以打磨心境,防止原本就妄执颇多的袁紫衣陷入唯武功论的迷途之中。
自身不见外客、不染尘缘,又从心底里细细关护着这个徒弟,这才是袁紫衣应该有的人生领路人。
袁紫衣已经缄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