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及说什么,那人又喊了一声:“周方!”
这一声带了几分说不出的哭腔。
“周方!”女孩子又道。
周方“嗯”了一声,看着裹着头巾做农妇打扮的女孩子,张嘴:“方三小姐……”
……
屋里“周方”“方三小姐”的声音不断传来。
屋外几个人蹲在墙角,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驿站小吏摸了摸鼻子,失望道:“我以为他们相见会是互诉衷肠什么的。毕竟周方同方三小姐都是肚子里有点墨水的,本还想着学两句漂亮话往后好同自家婆娘用,却不成想他们就是这般喊名字喊个不停。”
“不然呢?你当唱戏呢?”戈娘子剔了剔牙,道,“有情,哪怕只是说个名字都听得出情义。无情,说个天花乱坠也没什么用。话本子里那些用甜言蜜语诓骗女子的不都成了反派?反派都没有好下场的。”
被呛了一句的小吏:“……”
戈娘子当然也不是针对小吏,只是随口一说,而后便转向一旁蹲在地上数蚂蚁的女孩子,夸赞道:“姜四小姐,下的一手好药啊!”
两个小吏:“……”戈姐她会不会夸人啊!这么个夸人法哪个遭得住?说的好似姜四小姐不是什么好人一样。
“不是什么好人”的姜韶颜闻言却是不以为意,反而展颜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道:“多谢娘子夸赞!”
此时方三小姐总算见到了念念不忘的周方,两人有不少话要说,他们自是不便打扰,一行人便蹲在外头数蚂蚁。
两个小吏感慨:“那一行武吏很是警醒,若不是姜四小姐一早安排了我们此前同他们打了个交道,那些馎饦他们定是不肯吃的。”
前一次他们去往晏城经过驿站时便没有吃驿站的东西,只带走了干粮,大抵是那些干粮吃了没问题,这番带着周方回京途中他们倒是吃了东西。
药就下在馎饦里,不是泻药是迷药,却不是立刻发作的那等,直到入了夜,会混着困意一同发作。
“他们也不过是些办事的而已。”姜韶颜对几个武吏自是没什么意见,“听命行事而已,只要明日晨起,周方还在,自不会有什么怀疑。”
“眼下我们不准备跳出来,自不要做的太多,多做多错。”女孩子说着站了起来,看向屋内。
原本拉上的屋门被人从里头拉了开来,方知秀从屋里走了出来,比起先时的忐忑不安,整个人好了不少,她向他们看了过来,脸色有些发红,道:“我们说完话了,姜四小姐,请吧!”
她同周方见面固然重要,可比起这些来,姜四小姐要同周方说的话更重要,这关乎他们要做的事,更关乎周方陷入龙潭虎穴之后的安危。
“姜四小姐,”不过才踏进门中便对上了双膝跪地的周方,对上姜韶颜,他重重的磕了一个头,道,“多谢姜四小姐出手相救!此番大恩没齿难忘!”
姜韶颜脚步顿了一顿,看向双膝跪地的周方,道:“救是救了,能不能救活还不好说。我的救只是给了你一个机会,这机会要从中搏出一条生路并不容易。”
“我知晓。”周方看向她,接了她的虚扶,起身道,“只是这样的机会不是每个死囚都会有的。”
能有这样一个机会已然不易……周方感慨着,还想说什么,女孩子却已打断了他的感慨,开口说起了正事:“你知道你此行要做什么吗?”
这个问题……周方怔了一怔,抓了抓后脑勺,道:“方才方三小姐同我说了,我会到杨衍身边,做一个细作。”
这个回答女孩子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他道:“确实要这么做,不过在杨衍他们身边时,你要忘了细作这个身份,认认真真的配合他们。”
周方拧眉。
姜韶颜解释了起来:“你现在是一个受够了多年躲躲藏藏,不愿再同江先生他们一道‘同流合污’,转而选择弃暗投明的赵家故将。杨衍不是好糊弄的人,你若是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也极有可能被发现。”
“所以,你自入长安城开始,便不要想着同我们传递消息这种事了,只消记得把你知晓的告诉杨衍就成了。”
周方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她要他做一个出卖者,做一个“小人”,周方下意识的握了握拳头,只是还未握紧便“啪”的被人打了一记。
这一记挨打不轻,却也不至于让周方受伤。
周方看着被打了一记的手心,抬头茫然的看向姜韶颜。
他上一次被打手心,是年幼的时候,调皮做了坏事被父亲管教了,姜四小姐她这般严肃的样子,倒是颇有几分父亲管教他时的模样了。
“握拳这种事少做。不过你一开始做出卖者,心里还有些过不去,这反应杨衍也不会说什么,可若是久了依旧如此,那我今日救得了你,来日决计救不了你。”女孩子说着,看向他,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肃然,“彼时,你在杨衍身边,不会有自己人来救你,若是出了什么事,连死在哪里都无人知晓。”
最后一句着实令人心惊,周方脸色顿变,怔了片刻之后,他道了一声“是”,神情却不复先时的放松,转而变得郑重了起来。
这不是一件易事,这是与虎狼为伴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