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州井陉县,古有太行八陉之第五陉,天下九塞之第六塞之称,因地形“四方高,中央下,如井之深,如灶之陉,故谓之井陉”而得名。
此处作为成德军镇州治下县坊,于赵王王镕为叛将张文礼所杀,又由李存勖以讨逆的名义征服之后,便一直由后唐占据。然而李存勖兵败溃走,魏军大举北上,井陉县城非但已被攻克,治下各处陉塞军寨,也多有魏军将士转运粮秣辎重。
然而一拨兵马自西南面杀来,并趁着天色渐黑、敌我难辨之时,突然又向基本控制这片区域的魏军发动了奇袭。
这个时候胆敢在井陉地界袭击魏军的,自然是周德威所统领的后唐蕃汉马步军。所派出最为精锐的部曲,在夜色的掩护下也发挥出了奇袭的作用。
迅速杀出,旋即短兵交接,回过神来的魏军部曲也难以施发弓弩,唯恐误伤了战友袍泽。而后唐藩汉军趁势加剧混乱,纷纷嘶吼着涌杀上前,但凡上前久经看清敌我,便立刻挺起军械招呼过去......
直至天色微明,已是死尸盈野。周德威挥军掩杀,倒也足以夺下一处为魏军占据的堡寨...这场仗固然对魏朝也造成不了伤筋动骨的打击,可是如周德威这般频频袭扰进攻,也是严重的大乱了朝着西北面追击李存勖等败军残部的军事部署。然而凭着他用兵的本事,固然能打下这几场小规模的胜仗,可现在也相当在狂拉仇恨,而要促使各路魏军的注意力都向着这边集中过来。
寨堡内部,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及哀嚎呻吟的伤兵...虽然又胜了一阵,可是收拾整顿的后唐军士大多神情凝重,不少士兵闷着头来回走动着,看来基本上也都意识到了他们以后的处境只会愈发的凶险。
麾下兵马慌惧不安,周德威当然心知肚明...可他仍是面如寒铁、心若铁石,凭借着自己以往在军中积累的威信尽可能的约束部曲。
周德威也很清楚,挥军进入镇州地界,在如此形势下主动攻打魏军...是万般冒险的举动。可是他也唯有如此做,才能把自家主公李存勖眼下担负的风险转移到自己身上...这对死忠于河东李家的周德威而言,也当然是义不容辞的。
当然周德威也并没有把这个抉择看作是自杀式的行动,只要能策应李存勖顺利撤回河东,他还是要竭尽所能尝试突围...但届时自己注定将成为各路魏军合围猛攻的活靶子,麾下军旅很有可能会被歼灭,从敌军的包围中杀出个突破口,而退回河东的可能性自然也高不到哪里去......
只是这个险,周德威必须要冒。
起码眼下暂时得以喘息,周德威把身子斜倚在一座石磨上,仍是副不苟言笑、威严持重的模样,而在凝视着周围军士来来往往的各司其责、各行其事。片刻功夫过后,一员蕃汉军中的骑将满面忧色,径直赶至周德威身边,而恭声禀道:
“周总管...这几番战事下来,除了伤亡折损的儿郎,诸支部曲当中经过清点,却又有不少兵卒出走潜逃。自从我蕃汉军引兵至娘子关与扬武军葛从周对垒伊始,各部军健出逃便难以约束,连同折损阵亡的兵马,如今我军可用之兵,也已不足九千了......”
向周德威禀说军情的这名骑将唤作杨檀,沙陀人出身,其父阿噔啜,早年便投从至李克用麾下也曾担任队正。而按正史所载,他在被李存勖提拔为骑将之后,的确就是直隶于周德威帐下。
实则这个杨檀,在正史中还有另外一层身份...由于正史中李嗣源继任后唐帝君之后,便改御名为李亶。杨檀的旧名,正以偏傍字犯之,他遂改名为光远...所以这个人,也正是按史载线唐末帝李从珂征讨石敬瑭之时,兵败后因为正帅张敬达拒不肯降,便带头怂恿麾下刺杀主将,又立刻鼓动后唐大军向契丹投降的杨光远。
如今的杨檀,正史中的杨光远当然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后晋儿皇帝石敬瑭所仰仗的重臣。他倒也很清楚自己刺杀主帅张敬达,而巴结契丹以图自保的行径很是卑劣,所以还曾对石敬瑭假惺惺的表态“臣贵为将相,非有不足,但以张生铁(张敬达小字)死得其所,臣弗如也,衷心内愧,是以不乐”...只不过这厮言行,在旧五代史中便已被直接定性:
其实光远故为其言,以邀高祖之重信也。
换而言之,就算杨檀是沙陀人,又是世代效力于河东李家的将门出身...可是他在生死存亡的要紧时刻,临阵倒戈投降,行刺弑杀主帅,转投敌方后还能惺惺作态的自表苦衷...这些事他可都干得出来。
只不过按正史轨迹,而后改名的杨光远,还要等到周德威早已阵亡多年,他也熬资历做了招讨副使,而于后唐末年行刺招讨正使张敬达得手,再率领诸将上表向契丹投降之时,才会暴露他的为人秉性。可是现在的杨檀,却还是直隶于周德威麾下的一名骑将。
而听杨檀陈说罢了,周德威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便冷声说道:
“还剩下九千多人,脱逃的人数的确比我料想的还多了些...可叹诸部兵马士气萎靡,无论是用军法震慑,还是以我在军中的威望重整军心...士既早无死战之心,也终究难以长久维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