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皇城,大明宫。
梁国皇后的寝宫雕梁画栋、檐牙高啄,本来还透着一股庄重之感。然而伏在地上的一众宫女宦官却感到现场的氛围格外的压抑,直教他们有些喘不过气来。
而寝宫当中,鲛绡宝罗帐笼罩的香床边,朱温竟直接跪倒在了地上,他紧紧的握住躺在床上的那名女子的手。眼见她脸色苍白,本来那一对明眸中的神采似乎也愈发的黯淡,却仍尽量睁开两眼,把头瞥来尽可能露出笑意...只是朱温也能感觉到,自己这个生平最爱的女子,呼吸也变得愈发微弱了......
朱温哭了,这个性情狠戾毒辣、狡诈残忍,为达目的杀人不眨眼,更会不择手段的一代奸雄,不但神情极是悲戚,脸上竟然也有两道浑浊的眼泪滑落。
即便病卧在榻,性命已不久矣,朱温的正妻,更是如今梁国的皇后张惠见状神情也不由一黯。她大概也清楚自己这个夫君,篡唐登基后实则改名为朱晃的梁国就帝君在世人眼中是杀伐果决,甚至是手段暴戾狠毒的枭雄。可是能看到朱温另一面的人屈指可数,张惠便是其中之一。
“妾蒙陛下宠爱,托身中宫,尊贵已极...人有生老病死,这也终究是天数...还望陛下以国事为重,更须保重龙体......”
朱温听了,因悲恸浑身也不由的哆嗦了起来,他疾声高呼,语调中也已带着哭腔:
“皇后...惠儿!当初朕对你承诺过...要让你做母仪天下的皇后!这天下最受尊崇的女子!朕如今虽然终得以代唐称帝,可是这天下,却还不是朕一家的!
朕可还说过,身为帝后龙凤之尊,有朝一日再到你我再一并回宋州砀山家园故里走一遭,我大梁早晚也能杀回中原,那一天还没到,你还不能舍朕去了啊......”
张惠闻言,苍白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宋州砀山?离开那里已经多少年了...何况当初被迫奔走出逃之前,她根本不知道朱温又是何许人也。
当初自己的父亲张蕤为宋州刺史,张惠本来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然而黄巢誓师反唐,统领反军到处流窜,在战祸中父母双亡,张惠这个大家闺秀沦落为难民,直至逃到了同州时到底还是被黄巢反军掳掠。那个时候张惠以为,自己的清白与性命,终究是保不住了。
然而当她被献到黄巢这一路反军当中,被任命为同州防御使的贼首面前...张惠可还十分清楚的记得朱温先是愣怔在当场好久,随即欢呼一声,又好似发了失心疯一般手舞足蹈起来...当时的她吓得花容失色,心中也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贼人登徒子...是多久没有见过女人了?
至于欢喜到了极处的朱温随后又说他们竟然是同乡,而待他从徐州萧县又至回故里时浪荡时,在龙元寺中对自己一见钟情,至今念念不忘...张惠记得她曾到龙元寺进香还愿过,但那时可根本不知有个泼皮无赖正在暗中紧盯着自己......
已是家破人亡、居无定所,张惠自知也只能依从于朱温,何况她也察觉到这个形貌举止粗鄙放荡的反军将领,待自己的确是真心实意的......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而与朱温这个乱世奸雄结成夫妻,张惠便也一门心思的充当好贤内助的角色。只不过嫁于朱温之后,自己的夫君又归投于唐廷,受封梁王,直至弑帝灭唐、建元称帝。张惠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皇后,而她很清楚的事,天下又有多少人恨不能将朱温杀之而后快。
想到此节,张惠病恹恹的脸上也露出一抹忧色:
“当初陛下执掌宣武军身为藩镇节度,而后又得封梁王,妾已感今生有幸能常伴夫君左右...可为争皇朝霸业,终日如履薄冰、步步杀机...可陛下终究有鸿鹄之志,又已然登基称帝...妾也唯有尽本分为陛下分忧...只是如今要与陛下天人两隔,妾有一言,也万望陛下谨记......”
朱温闻言,当即又哽咽的悲声疾呼:
“惠儿!你绝不可舍朕而去!你我多少年的夫妻,朕何时不曾听你的劝?无论你说什么,朕都答应你!”
“陛下有雄才伟略,军国大事,也无须妾挂心忧虑...只是陛下猜忌心重,当初不但对裕儿...不但能为国家所用的将才多有枉死者,还望陛下克制无端的杀业...虽蒙陛下体谅,在宫闱中尚有所节制...可妾又如何不知陛下又沉迷于酒色...是以‘戒杀远色’四字,恳请陛下铭记于心,如从妾纵然是死,也去得安心......”
听着自己爱妾临终前的嘱托,朱温如魔怔一般连连点头,豆大的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滚落。然而张惠的声音愈发的微弱,她双眼也渐渐的阖闭,朱温也感觉到被他紧握住的爱妻手掌,也已完全瘫软了下来......
连声呼唤,张惠仍静静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朱温就怔怔的盯着自己爱妻的面庞,他缓缓的低下了头,浑身颤抖不停。突然朱温仰面悲呼,撕心裂肺的嚎哭了起来,竟好像是失去了最宝贵食物的孩子。
可是很快的,朱温的哭声当中,又透出一股歇斯底里的癫狂,也似是凄厉的狼嗥声。丈夫因为爱妻的离世而悲恸嚎哭,这本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