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张归霸诧异的问罢,李天衢眉毛一挑,也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皮翰林?莫非他就是那晚唐著名诗人,也曾效力于黄巢伪齐政权,而被封为翰林学士的皮日休?
但见那人神色木然的瘫坐在地上,听到张归霸叫唤才怔怔的抬起头来。似乎对于这些当初造反起事的将官并不如何关注,那人看来并不认识张归霸,只是瞧他置身于身着唐军制式衣甲的将士当中,便喟叹道:“你唤我做皮翰林...想必也是曾投从黄巢造反的人,如今降从了唐廷,这倒也好......”
那人说着,随即又望向李天衢,从他的面色看来似乎已是了无生趣:“足下便是这一拨唐军的主官?我正是皮日休,的确也曾投从黄巢作乱,今日既被足下拿住,将我交由朝廷治罪便是,伏法受诛,也是无话可说。”
李天衢确定了正史中黄巢败亡后,便下落不明的皮日休身份,暗想后来流传他的结局有种说法是投从反军后不久,便因做藏头谶词,讥讽黄巢而被诛杀,但是按其他史料记载皮日休在反军被荡灭后辗转流离,“客死浙中”。推敲黄巢称帝前后的时间轨迹,他赐封皮日休为翰林学士,如此看来也待其甚是重视。
如此看来,皮日休因作谶讥讽黄巢而被诛杀的说法,应该也是子虚乌有的讹传。
本来黄巢这个铁杆造反枭雄在起事之后也刻意要拉拢文人群体,反军所过之处,宣称身为儒者皆释而不问。而部众烧杀抢掠时,黄巢也曾可以嘱咐不要侵扰读书人家(当然期间寻觅见周朴等隐士并拉拢其投从之时,倘若对方仍视他黄巢为反贼而抵死不从,照砍不误)。而皮日休这等在文人当中风评极高,却在官场上屈沉不得志的群体,当然也会是黄巢迫切想要拉拢的目标。
然而眼见皮日休这副消沉萎靡的模样,看来似是了无生趣,李天衢遂说道:“原来是也被世人称作间气布衣的竟陵醉吟先生,我亦是闻名久矣。听先生所言,也已无意再投从黄巢作乱,我统御军马搜剿反军余孽,亦会招抚肯弃暗投明的勇烈才俊,而我钦慕的先生贤名高才,也不至将先生交由朝廷治罪。”
“想不到行伍军汉,竟也知道我的名号......”
皮日休微微讶异,又抬起头来打量了李天衢一眼,可很快的他又惨然一笑:“什么贤名高才,当年我身为毗陵副使,受朝廷俸禄,而黄巢挥军攻入江浙之时,我也的确未守臣节,投从了造反乱党...更何况已受了伪齐官职,如今落得这般境地,到底也是咎由自取,你也不必对我施恩。”
已言明了有意保住他的性命,可皮日休却仍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李天衢见了也不由眉头微蹙。然而转念一想,他大概也能体谅皮日休心中的苦楚......
虽然这皮日休才华横溢,在晚唐时节与号为江湖散人的陆龟蒙被世人并称为“皮陆”,可他性情却又相对较为敏感刚烈,且对奉承朝中权贵极为排斥。
正如他当初得礼部侍郎郑愚接见,而那郑愚观皮日休貌相,便评论说“子之才学甚富,入一目何(你虽才华出众,可是怎却一只眼)?”,而皮日休当即便反感的反唇相讥道:“侍郎却不能因为我这所谓一只眼,倒教你这等长着两只眼睛的人丧失了眼力”......
实则被皮日休反讽的郑愚也是个才识过人,而为操劳国事公而忘私的良臣,而且从他们所做的诗词看来,两人政治理念应该也十分契合。可当时尚还没进士及第,并无功名在身的皮日休毫不顾忌让郑愚这个于国难时也曾临危受命,而官拜尚书左仆射的朝廷大佬下不来台,由此可见,他身为唐廷官员之时,也颇有股怼天怼地怼空气的架势。
而且于诗歌、辞赋等诸多方面建树显著的皮日休所做的诗文大多抨击时弊、同情黎民疾苦,兼之他的性情使然,无论多有学识、才名再大,恐怕也免不了要受权贵打压,所以皮日休出仕十余载,官阶也一直都在从七品、从八品间上下浮动,始终是屈居下僚,终究难以再官场上有什么作为。
既然皮日休当初便对唐廷时政腐朽而心灰齿冷,也始终不得重用。而黄巢造反生事,由他推翻唐朝政权到底对于黎民百姓而言是好还是坏,这种事当初没法开上帝视角,当然也很难预先预料得清楚。是以皮日休心甘情愿的投从黄巢,而接受伪齐朝的册封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既然皮日休也从黄巢驾舆至此,被迫退出长安的反军愈发残暴,所过之处,百姓净尽、赤地千里。而又设捣磨寨、舂磨砦残害黎民掠食百姓的暴行,皮日休也绝不可能一无所知。
贯注进自己心血的那些诗词不会作假,皮日休指责唐廷政权日渐腐朽,苛政压迫百姓,而怜惜人民苦受剥削压迫,所以从一个忧国忧民的唐廷官员,转变为甘愿辅助黄巢反军的伪朝臣子。可是随着形势愈发紧迫,当皮日休亲眼目睹黄巢反军残害百姓所犯下血淋淋的暴行,他又会作何感想?
想必现在皮日休的心态已经彻底崩了,既已然是万念俱灰,又被几路藩镇大军追击猛攻被杀散孤零零的流落于此,似乎也是看淡了生死。要么以后便只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寻觅个去处隐居再也不问世事,眼下既然被官军擒获,那死便死了吧,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