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破虏早就知道师俊彦来了,他之所以不愿意睁开眼,是因为他拿不准都护此时来他家中,是因为何事。
“醒醒吧,别装了,要是人站在你旁边这么久你还能睡得这么死,你早就埋在黄沙草地上了,还会活到今日?”
听到师俊彦戳穿了自己,章破虏只好起身,对着师俊彦抱拳行礼。
师俊彦走到正房,把房门关上后,便坐在正房裴彻教赵二狗识字的桌子旁,说道:
“你这小院里还真是热闹啊,一个哑巴神射手,一个青州裴氏子。”
“寒舍寻常不过末将与犬子二人,这次偶然多了两个人,稍稍热闹了些。”
师俊彦拿起桌上章破虏喝水的茶壶倒上一杯凉了的茶水,一口喝掉后,便把玩起来,不再说话。
章破虏叹了口气,说道:
“都护请吩咐。”
师俊彦放下茶杯,仔细打量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却跟自己一样面容苍老的部将,敲打着桌子缓缓说道:
“如风,如风,如同肆意的野马,如同塞北呼啸的风,快马长枪,横行千里啊!”
师俊彦的话如同钟鼓,一下一下敲在章破虏的胸口上,他那颗缓缓跳动的心也跟着开始加速,让他几乎不能平静。他长出一口气,低着头对着师俊彦说道:
“都护,如风已死,死在宏元二年了。”
“如风就在我面前,何时死了。”
章破虏抬起头看着师俊彦,发现此时他也正看着自己。
师俊彦慢慢站起来,负手背身走到门口,他并没有开门,而是说道:
“骠骑大将军大都督太子少傅上柱国英国公章进之子,这个名头振臂一呼,万军景从。你真的以为你与你儿子孤身进关,就能种着几亩薄田安稳过日子吗?关内,英公旧部何止千百。”
章破虏听到师俊彦说出那个自己无比熟悉的官职时,往事不断浮现在他面前,他不由得颤抖了起来,师俊彦背对着章破虏,继续说道:
“我本想着,我把你藏在军中二十年,他们也该消停了,没想到他们还在找你,而且,他们知道你在这里了。所以,我与正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你提为一军都尉,现在你是我安北军都尉,他们要动你,就必须经过更多谋划。
但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所以,我这一步已经是最后的办法。我多次问你,是否要把章义留在我中军帐中,前几次你都拒绝了,现在,你还要拒绝吗?”
章破虏没有马上回答,他考虑了一下,笑着说道:
“不着急,让我再教教他,再把他交给都护。”
师俊彦点点头,说道 :
“三个月,把能教的都教给他,否则,等到进关,发生什么都有可能了。”
章破虏点点头说道:
“好,就三个月”
师俊彦刚要推开房门,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便说道:
“青州裴氏当年也被先帝打压,如今躲在青州,据说不问世事多年,如今这裴氏子这么高调的出现在塞外,说不上是好是坏,我听说你与他长谈过一次,而且我看他对你儿子很感兴趣,不妨让他们相处一段时间,或为臂助。”
说罢,师俊彦就打开房门,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看着师俊彦离去的背影,章破虏如同被抽空了一般,坐在了木凳上,他想要倒杯茶水,却发现无论如何都不能止住颤抖的双手,导致茶水洒在了桌子上,沁湿了桌上赵二狗练字用的纸上,他刚要去拿起来,却发现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天下不平’
想要偷听的裴彻终究没能成行,力气比他大得多的章义硬生生把他拖到了院外,章义正要跟他说些什么,就看到独自一人走出来的师俊彦直直向着他们走了过来,两人赶忙行礼。
低着头行礼的两人看着师俊彦的乌皮靴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更加不敢抬头,却听到师俊彦说道:
“抬起头来吧,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看着两人慢慢抬起头,师俊彦面无表情,却不怒自威,他问道:
“青州裴氏如今谁是家主?裴青山还是裴松?”
清楚这句话是问自己的裴彻拱手回答道:
“回大都护,家父裴青山为家主。”
“给你阿耶去信,告诉他,你留在我军中。”
裴彻看着面无表情的师俊彦,咬了咬牙,说道:
“小子已与家中断绝联系,此间事不必问询家中,小子一言而决。”
师俊彦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他玩味得说道:
“孤身混迹塞外我当为何,原来是自觉翅膀硬了的雏鹰。”
裴彻说道:
“小子所学不过皮毛,何来羽翼丰满一说,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道不同,可弃乎?”
“道不同,虽亲亲故,可绝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