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听闻钦造司会派遣巡监使来黎阳审查时,菖蒲还情不自禁高兴了下。想着两监司要能因此有所反省收敛的话,那她身上的重担说不定就能稍稍减轻。
当然,妄想归妄想。
朝廷跟诸侯彼此争权的局势已然持续百年以上,哪怕菖蒲再不谙世事,也不会相信钦造司是真的为帮助黎阳而来。
虽说才华卓著的坊师容易被朝廷笼络,但平庸以下的菖蒲则只能老老实实做好被交待的事务。当然如果硬要选边站的话,黎阳土生土长的菖蒲当然也不会有别的答案——
因才能平庸的缘故,菖蒲受理的事务中也不乏失败的先例,而最近一次则是迎接钦造司特使的时候。原本负责主持仪式的晁参,见到特使模样后突然拂袖离去,结果满脸懵逼的菖蒲就莫名其妙地被推到了主持位置。
巡监使朱慎向菖蒲提出拜访邬氏的要求。对方既是朝廷命官又是良造坊师,慌乱中菖蒲根本没法兴起拒绝的念头,带着朱慎等人前往常夏宫——
常夏宫里朱慎那咄咄逼人的嚣张言行,还有脸色铁青的在场家臣,让菖蒲顿时醒悟到自己走了一步何等糟糕的坏棋!
那瞬间菖蒲真的连想死的心都有了,然而在场的邬真却意外没多责难她。菖蒲怀疑那是否是看着老师晁参的面子,但同时亦对晁参的态度生出强烈疑惑。
在常夏宫留下冒渎言辞过后,朱慎随即以停泊河港的津波船阵为据点,在领都城内肆意往来,而晁参却全无出手牵制的意图。朱慎跟晁参同为良造,因而菖蒲不禁怀疑两人过去是否有所恩怨,以至于令晁参对其如此忌惮?
不过询问师长讳忌,再怎么样都很难开口。
结果,直到今天前菖蒲都没找到机会。
“什么?那厮要去坊造司考察?”
“是的,预定好像是明天。”
菖蒲谨慎回答着,而晁参闻言则露出罕见纠葛的神情,这让菖蒲更确认了自己此前的猜想,即老师确实对那叫朱慎的良造相当忌惮。
因为实在想不出比较委婉的言辞,于是菖蒲直接问出来。
“呃,老师如此忌惮巡监使,有什么因缘吗?”
“什么?老夫忌惮那厮?”
菖蒲的提问似乎让晁参相当错愕,随即却露出认真反省的神情。
“是这样吗?老夫看起来像是很忌惮朱慎的样子吗?”
“是的,至少学生是这样理解的……”
“啧,真是见鬼了。”从老监司口里冒出粗俗的言辞,让菖蒲不禁愣住。“诶诶,老夫并非忌惮朱慎啊,那家伙在老夫眼里连屁都不是……说实话老夫是羞愧啊,没脸去见当家的。”
“见黎阳公?”
晁参口中的“当家的”,正是目前镇守边塞的黎阳公。据说晁参年轻时游学途中跟黎阳公结下莫逆之交,从此便安驻黎阳为邬氏奉献心力。不过菖蒲是晁参最后收的关门弟子,因而对拜师以前的事情倒并不清楚。
大概察觉到弟子眼中的困惑,晁参放弃似的长叹口气,揭露了真相。
“真要说起来,当初把朱慎推荐给当家的不是别人,正是老夫啊……”
“咦?推荐给黎阳公是说,巡监使是黎阳领出身的?”
“算不上出身,那家伙说到底也只是把黎阳当成跳板而已……”
晁参仰头望向天顶,菖蒲聆听着,思绪跟随老师徐徐回到十多年前的时刻。
此刻被钦造司任命巡监使的朱慎,在那时候还是只不入流的小造。性格拘谨又不善言辞的朱慎,遭到同僚排挤而流落到南蛮僻地的黎阳领。当时晁参已在黎阳公身旁担任要职,在接待落魄的朱慎并几番恳谈后,认可其才华继而把他推荐给了黎阳公。
邬氏代代都渴望领邦的孱弱坊造业能有所发展,因而对晁参的推荐当然是欢喜接受。黎阳公不仅赠予其豪华府邸,甚至还慷慨资助其建设坊组,出人又出力,只希望朱慎能像晁参般在黎阳安驻下来。
说实话,朱慎的坊造之才放到中原只勉强算得上中流,然而在坊造落后的黎阳却是鹤立鸡群。设立坊组以来朱慎的优秀表现让黎阳公相当满意,甚至还专门聘请他担任公子教席,教授邬尚邬真等坊造相关的学识。
“朱慎,还当过公子教席?”
菖蒲难掩惊愕地插嘴着。
虽然知晓朱慎和黎阳有缘,但再怎么样也没想到会到这等程度。
公子教席那是相当于次任黎阳公监护人的尊崇身份,对领邦事务有着莫大的发言权。虽说此后邬尚罹难令黎阳领陷入后继乏人的困境,但在那时来说,黎阳公对朱慎的恩宠可谓无以复加。
“啊没错,那时候朱慎确实被黎阳上下寄予厚望。要比喻的话,风头甚至比现在的谷小子还要盛。”
老监司的声音里有着难以掩饰的疲倦。另一方面,虽然从那话语中多少嗅出不安的因子,但菖蒲还是禁不住继续听下去。
“后、后来呢?”
朱慎既然被聘为公子教席,那邬氏也就自然把他当成本家人。
给予朱慎莫大礼遇的同时,黎阳公慷慨支持着朱慎的格物研究。坊师格物原本就是极其烧钱的活计,在烧掉相当于坊造司数年预算的巨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