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言打算先派遣谷辰往皇领成汤游学三年,继而再以照顾谷辰的名义让邬真前往辅佐,从而确保妹妹远离蜃楼及鬼岩种的风险。如此这般的曲折调遣,明显费了女掌府不少心思,但关键的女司书要是不点头的话,那事情根本没得谈。
昨天跟邬言恳谈后,谷辰也算大致理解了掌府女杰的心思。虽然他本人对皇领游学缺乏兴趣,但若捎带上女司书避难的意义,那也并非没有考虑的余地。故而谷辰才接下女掌府的差遣,来常夏宫询问邬真的意见。
至于如何把这番咋听起很荒诞的想法有条理地传达出去,并确保女司书能确实理解,让谷辰着实伤了不少脑筋。此刻在常夏宫接待室,谷辰从蜃楼威胁出发,谈到前往皇领游学的建议,再扯到对皇领氛围不熟可能需要辅佐的情形,一路下来花了大半时辰,直得说口干舌燥。
邬真一开始还颇认真地听着,随着话题进展到游学及派遣,更露出掩不住的惊愕神情。对有贤才淑丽之称的女司书来说,要猜出姐姐这番安排的幕后真意实在不难,这点从她很快转为僵硬的脸色上就可看出。
当然就算如此,谷辰也还是得把话题进展到最后。
“……事情就是这样,邬司书,你觉得如何?”
“感谢公子好意,请恕我拒绝。”
从女司书口中吐出毫不意外的拒绝之辞,而那格外生硬的语调里则蕴含着此前未有的激烈情绪。对从未见过如此模样女司书的谷辰来说,让他相当吃惊。
“我邬氏自皇朝建立时便在此黎阳开拓经营,薪火相传三十七代至今。我也是邬家的女儿,在父亲姐姐与强敌舍身奋战时却独自躲到后方逍遥。倘若先祖地下有知,恐怕也会愤怒哀叹吧?真虽愚钝,但却做这等有辱家门之事。”
应该说不愧是继承邬氏勇猛血脉的后裔?女司书的叮咛言辞中有着滚烫的热度,感觉就像用意志硬压下熔岩湖的盖子,让谷辰不禁肃然起敬。也正因为如此,他也有更需要确认的事情。
“我理解邬司书的想法了。但目前情势相当严峻,留下来的话有大概率要跟鬼岩种对上,这样也没关系吗?”
谷辰刻意提到的“鬼岩种”,是持续祸害黎阳地方的大荒怪。尽管历代邬氏都为鬼岩种所苦,但在女司书的情形来说却更为沉重。其弟邬尚为鬼岩种所害,其父黎阳公则在前线和鬼岩种死战,而按照女掌府的说法,她倾注感情的某人亦跟鬼岩种有牵连。
留下来就意味着今后要无数次面对畏惧的心魔。谷辰明确揭露了这点。
听闻畏惧之名的女司书,身体猛颤了下,随即却毅然昂起头。
“邬真不才,愿赴国难。”
如此断言的女司书,并非没有畏惧。
肩膀颤抖,眼角含泪,纵然如此,却依旧坚持留下来共赴国难。那骄傲且倔强的姿态,和平日典雅端庄的模样有着截然不同的魅力。谷辰看得目眩神迷之余,也不禁回想起此前见过的另一女子来——
和贤淑女司书展露的刚毅觉悟相反,另一位邬氏公女,以女杰威名扬威诸邦、以铁腕统治麾下领邦的女掌府,在昨日拜托他说服妹妹的时候,则是露出了平时绝无可能看到的虚弱相貌。
数年前三少罹难的动荡令黎阳国势急剧衰落,自那以来邬言便为领邦政务而殚精竭虑,明明如此却依旧为妹妹幸福竭力打算着,这番情义令得谷辰感动之余亦不禁心生怜惜。
一者为掌府,一者为布衣。
虽然当时谷辰曾怀疑自己到底有否怜惜那位掌府女杰的立场,然而此时此刻目睹女司书的倔强模样,心中却再度涌出和女掌府时类似的复杂情绪。两股情绪如倾注火盆的沸水般在心中纠葛着,而在那些肆意翻涌的情感浊流中,一些可确实把握的事物隐约浮出水面。
谷辰紧皱眉头,把注意力集中到那浮出浊流的事物上,拿出全身力气去将其拽出来。那股充斥着激昂与动荡的情感热流,很难用语言加以描述,谷辰拼命翻转着脑筋,最后总算找到一点能将其具现化的概念。
“被囚禁的,公主吗……”
谷辰自言自语着。在地球侧的神话传说中,常有公主被恶龙囚禁在荆棘高塔中、等待勇士前往救助的范式。
当然,不管女司书或女掌府皆是兼具魅力跟迫力的主人,和地球侧那些在高塔上等待救助的娇弱公主全无半点相似。然而,倘若把造成黎阳领当前窘境的鬼岩种及相牵连的蜃楼等祸害,视为抽象概念上的“恶龙”,那它确实用其暴虐手段把姐妹俩给囚禁在无法挣脱的悲苦命运中——
只要鬼岩种的祸害持续,黎阳公就无法从前线烽火中脱身。
黎阳公一日不回归,邬言就得被困在掌府尊位伴随的重荷中。
父亲姐姐被绑死,邬言就势必献身般的支持家业,不可能追求自身幸福。
如此这般重重缠裹的死结,牢牢绑着邬氏姐妹,将她们持续扯向看不到希望的深渊。邬言派遣谷辰往皇领游学的想法,实际上已是女掌府渴望挣脱命运的拼命的绝望的一击,但结果来说却依然被命运的恶意给挡了回来。
理解到这等程度,谷辰也总算能坦然面对自己涌出的怜惜。
无论掌府邬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