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纪黎起了个大早,却不想刚一走出这破旧的小驿站,就见燕子尧叼着一截枯草绑了个穿着捕快制服的人回来,见到纪黎,他还洋洋得意,活像太平村从前那只喜欢满山跑捡一堆零碎回家的土狗:“纪小妹,这人在门口贼眉鼠眼的,我索性将他绑了。”
纪黎按捺住心中的不耐,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燕少侠,劳、你、大、驾了。”
“那是,我燕子尧出手,还不是手到擒来……”对着纪黎想要杀人的目光,燕子尧的声音越发微弱,“怎么了?我做错了?”
纪黎在心里默念了几句清心咒,道:“你先给人松绑。”
“哦。”燕子尧答应一声,给一旁被捆得一动也不能动的捕快松绑。
纪黎上前扶起他来,道歉道:“这位大人想必是宁州知府李大人派来的吧?燕公子是江湖中人,有时有些自由散漫,多有得罪。”
这位捕快赫然就是卓飞,他扭了扭手腕,松了松筋骨:“无事,燕少侠年少有为,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燕子尧本还有些心气不顺,被卓飞一顿吹捧,立刻就把方才的些许捕快抛掷脑后,道:“此话说得不假。你虽然武功不高,倒还有些品味。”
燕子尧这话说得卓飞又添了几分尴尬,一时之间气氛都凝滞了些,纪黎连忙道:“卓捕快来此有何贵干?”
卓飞道:“郡主的拜帖大人收下了,得知贵客要来,便派小人来此迎接。如今宁州着实是捉襟见肘,令二位见笑了。”
“不敢。”纪黎笑道,“主公听闻宁州灾情,便整日以泪洗面,又每日粗茶淡饭,为宁州百姓祈福,实在是多方筹措,好容易得了这些余粮棉衣,连忙便派小人前来。如今灾情严重,事不宜迟,不如便劳烦大人带路。”
卓飞起初本以为纪黎年纪轻轻、其貌不扬,应是因着宁州人的身份被派来辅佐燕子尧,却不想这小女子进退有度,说话有理有节,连名剑山庄桀骜不驯的少当家似乎也是听命于她,不由得少了几分不屑与怠慢,连忙拱手道:“既然如此,二位请随我来。”
毕竟是招待客人,李木远还是很有几分诚意,地方选在了宁州府衙,基本算是把宁州的存粮都拿了出来,也不过是几碗小粥和青菜罢了,半点荤腥也看不见。
饭桌上只有纪黎、李木远、燕子尧三人。
燕子尧一个无肉不欢的人,一杯稀粥下肚,便开始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他早就坐不住了,但又担心李木远对纪黎不利,于是只好耐着性子坐在一旁。
“失礼失礼。”李木远歉然道,“有客自远方来,本应当好酒好肉招待,只是此番大灾,某实在是有心无力,见笑了。”
“李大人爱民如子,当年若不是您开仓放粮,或许我还撑不到如今。李大人可是千万百姓的救命恩人。”
纪黎这话半真半假,当年李木远赈灾,她父亲的确去领了许多粮食,不过那点粮食纪黎几乎没有沾到,大半进了弟弟的肚子,不过若不是这一遭,或许她早几年就被父母卖了,哪怕侥幸逃了也未必能遇上途经宁州的燕子尧,也就没有今日的纪黎了。
说他是救命恩人,也不算全是假话。
李木远惨然一笑,似是多有苦楚,又说:“此番若不是郡主义举,恐怕宁州城百姓还要再苦上多年,下官在此,叩谢各位。”说完,李木远便从位子上站起,便要俯伏下拜。
纪黎连忙扶起他,道:“李大人不必多礼。”
李木远颤巍巍地坐在位子上,就听到方才还感恩戴德、彬彬有礼的纪黎开口道:“李大人 ,宁州借粮并非无所求,想必大人高瞻远瞩,已经明白?”
李木远一愣,讪笑一声:“纪姑娘所言,老朽愚钝,实在是有些一头雾水。我宁州城如今是山穷水尽,有什么能给郡主的呢?”
“明人不说暗话,李大人,郡主想要的不多。”纪黎笑了笑,“郡主要的是人,是宁州百姓的民心,还有你。”
“老朽已是年过半百,恐怕难以为郡主效劳。”李木远一愣,转而笑了笑,指了指门外道,“至于民心,所谓水浊则鱼喁,令苛则民乱。郡主以民为本,自然可得民心。”
“大人所言极是。不过,小女子只是粗浅习得几个字,并不懂什么水浊、令苛,小女子只是明白什么叫做‘人言可畏’。”纪黎嘴角含笑,“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却在改天换日的那一天失去了乌纱帽,旁人会说他是功成名就吗?如今念着郡主的粮食,他们会为郡主歌功颂德,但是之后,百姓安居乐业,还有谁记得是郡主救了他们一命?失去的永远是最好的,这种事情我听得太多了。”
“更何况,大人,您虽然还称主公是明懿郡主,但是你我都知道这个名号已经不能在大燕朝里提及。大人是前朝的榜眼,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不愿与我们这帮乱党同流合污也是常理。不过,大人这样的有才之士,却只能在大燕里当一个小小的边陲地方官,难道不是因为朝廷结党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