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断断续续地下了几日,燕子尧担心带着一个病恹恹的纪小妹会遇上什么意外,稳妥起见,还是决定在山上待上一段时间再离开。
于是,等到他们开始启程的时候,整个太平山便已经是晴空万里了。但是,毕竟已然是深秋时分,萧瑟的秋风呼啸而来,再怎么晴空万里,也总是带着不好惹。
纪小妹大病初愈,一双草鞋又早就在逃亡的过程中不知掉到何处,没走一会儿一双脚很快就起了水泡,再加上她本就生得比同龄人矮小些,在身形高大的燕子尧身后跟得十分吃力,但又怕惹他不快,连一个痛字也不敢说。
燕子尧毕竟人高马大,又是习武之人,脚程本就不慢,没一会儿就把纪小妹甩出老远。
纪小妹看着燕子尧的背影,不由得有些心急,但这一急便手忙脚乱起来,一下子左脚绊着右脚,跌出去老远。
这下子,前面走出老远的燕子尧被这声音惊动,才回过头来。他连忙走过去将纪小妹扶起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怎么不叫我?”
纪小妹张了张嘴,声音微弱又沙哑:“对不起。”
燕子尧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在她面前蹲下:“上来,我背你。”
纪小妹也没有犹豫,直接就趴到了他的背上。
纪小妹实在太轻,燕子尧觉得她还没有自己平日里用来习武的沙包重。但这会儿不用惦记着后面的人,反倒更快了些。
只是,原先两人一前一后,燕子尧权当一人独行,沉默不语倒也不觉得尴尬,此时,少女虽然趴在他背上,大气也不敢出,但背上毕竟还是多了个人,还是如方才一般沉默不语倒显得尴尬起来了。
于是燕子尧没话找话:“你的伤如何了?”
纪小妹腹议:我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看不出来怎么样是吧?
但还是用她那副没好全的破锣嗓子回答:“还行。”
燕子尧也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轻咳两声,强行转移了话题:“你去过兖州城吗?”
纪小妹摇了摇头,却忽然反应过来燕子尧估计听不到,又开口说:“我从没出过太平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太平山。”
“我也没去过。”
燕子尧的确没说谎,他虽然去过不少地方,但一直是在陕州一带。
燕子尧的话让纪小妹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接话,一下子两个人又沉默了下来。
……
兖州城,秦王府。
窗外月坠星灭,寒风瑟瑟,熹微的晨光在东边若隐若现。屋内放着一个墨色掐丝珐琅火盆,却没有点着,整个屋子像是一个冰窖似的。
床上的女子秀眉紧蹙,冷汗淋漓,似乎做了什么可怖的噩梦。
她忽地睁开眼睛,一双凤眼里是滔天的恨意和惊恐,大口地喘着粗气,半晌才渐渐平静。
旧事和故人是她不愿触及的疮疤,于是他们变成了恶鬼在她的梦里字字泣血。
她微微叹了口气,从温暖的被窝出来,如玉的肌肤接触到冷风,一下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穿上外衣,自顾自地坐在窗边。窗外的晨光逐渐笼罩天地,昨夜下了雨,今日又是晴天。
南乔匆匆走进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见自家主子已经坐在窗边与自己对弈,道:“郡主,天寒地冻,怎么不吩咐下面人点炉子?”
一双玉手将一枚黑子落在玉制棋盘之上,明懿郡主齐昭一双凤眼依然盯着眼前的残局:“天寒地冻,某尚且有庇护之所,兖州百姓,寒者不得衣,饥者不得食,不知凡几。再者,府上的炭火本也所剩不多,能省则省吧。”
南乔其实没大听明白齐昭的话,她只是不大高兴身为天皇贵胄的郡主把自己和流民相提并论,见自幼畏寒的齐昭住在这样的屋子,仍想再劝:“郡主……”
“南乔,虽则秦王府的牌匾还没拿下来,但这儿已经不是秦王府了。”齐昭嘴角含笑,却并不带一丝温度。
商康六年,燕宣王驾崩,次年,燕敬王齐昌继位,改年号为少康。少帝年幼,先皇遗旨封楚王齐煊为摄政王,扶持朝纲。
同年,摄政王网罗罪名,称秦王齐炘“欲去己者,意图谋反”,秦王府上下数百口人,甚至并未押解上京,便死在半途之中。
秦王独女明懿郡主齐昭因在外游学躲过一劫。秦王忠心耿耿,仁德爱民,摄政王此举使得大燕各地均有流民自立为王。齐昭四处拉拢秦王旧部,随后自立为王,自称“昭明王”。
南乔自幼跟在齐昭身边伴学,虽行事妥帖、忠心耿耿,只是做了太多年秦王府的婢女,兖州城外早已经翻天覆地,她却始终觉得秦王府还是那个秦王府,明懿郡主也仍是那个明懿郡主。
若是旁的时候,齐昭也不愿在这样的小事上多做计较,只是如今大战在即,兖州城又内外交困,人心惶惶,若是任由手下之人肆意妄言,难保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