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皇上过目。”
简单的几句话,他说的有点儿战战兢兢,仿佛唯恐多说了一个字便招来不祥。
楚直斜睨了眼,随意拨开面前的一本,才看了两行,便伸手拂开。
放在最上面的折子被那股力道推的自案上滑落,微微展开,露出了两三行字:
“如今东平如日中天,西川南越尽是掌中,皇上更应谨慎行事,以谋统一南北,万世之基业,而切忌以身犯险,给小人奸贼可乘之机……”
奉恩瞥见,却不敢吱声。
先前楚直召南越巫祝进宫,此事虽然机密,但世上无不透风的墙,不知为何有些朝臣得知。
臣子们虽不晓得皇帝到底传这些人做什么,但东平风气跟南越不同,南越盛行巫祭之事,可东平却偏偏忌讳这些,所以本身这些人进宫就已经是大反常理。
朝臣们自然会觉着不安。
加上楚直虽然登上皇位,但后宫空虚,先前且又莫名重伤垂危,此种种之事更加增添了朝臣们的忧虑。
故而这些日子,几乎每日都有朝臣进言,请皇帝勿要被奸佞之人蒙蔽,亦勤谨保身,且要尽快考虑选妃立后,以稳定人心等等。
其实奉恩作为楚直心腹,他的心思却也跟大臣们一样。
他当然不敢抗命,但却心知肚明,利用南越巫祭行事,对于皇帝而言,实在有百害而无一利。
莫说巫祭所为到底有没有用,就算有用,对楚直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他原先本就被离魂症所苦,因如此,才三五不时身上带伤,甚至导致最后这次几乎性命垂危!如今终于“痊愈”,却偏又寻这些歪门邪法,他简直觉着皇上好似“中邪”,才会去想这种跟“自毁”没什么两样的邪路。
奉恩希望楚直能够把大臣们的话听进去,虽然这些朝臣有时候聒噪的令人讨厌,但在这种事上,他们的嘴就如同奉恩不敢张开的嘴一样,句句都是忠言。
毕竟如今楚直,便是东平的群龙之首,在东平后继无人的情形下,若楚直有任何差池,就是断了龙首,东平便极有可能自巅峰陡然跌落,分崩离析,被西川甚至南越吞食。
灯影摇曳,像是闪烁的点点鬼火,楚直望着面前低头垂眉的奉恩。
“你也觉着朕,是在自取灭亡?”
奉恩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他猛然抬头:“皇上……”没想到楚直竟看出他的心里话。
目光相对,奉恩感觉自己脚下所踏的回纹地砖都在摇摇欲碎。但他如同先前在濮水的宋炆一样也没了退路,奉恩道:“臣并不敢,只是觉着皇上没有必要、以万金之躯,犯此奇险。”
其实楚直又何尝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他之前留顾雎,从王府到宫内,无非是为了那古怪诡异的离魂症。而且正因为跟辛野裳有这莫名交际,才连累他三番两次身受重伤。
如今他已经是九五至尊,天下之主,他要做的就是统一这河山,建万世基业,而不是去追寻那种危险的玄虚际遇。
何况……
再追溯又能如何,他记挂的那小丫头,早已经……不复存在了。
就算能够再见着她又如何,难不成能够改变她的命运,难不成两个人能够真正的“见上一面”?
他连最简单的“照面”都做不到,徒劳地去寻找“离魂”的法子,又有何用。
理智是这么劝诫楚直的。
“奉恩,”沉默半晌,楚直开口:“假如你知道……你身边之人,将会遭遇不测,你将如何。”
奉恩被问懵了,不知怎样回答。
楚直道:“比如,朕告诉你,明日便会处决辛姬,你会如何面对。”
奉恩无法面对,他变了脸色:他拿不准皇帝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警告他什么、或者是真的在预告辛姬的死期。
但若当真如此,他又能怎样?
幸而楚直没等他回答,皇帝啧了声,仿佛自言自语:“不不,这两件事根本并无可比之处。”
没等奉恩弄明白,楚直想了想:“去将辛姬传来。”
奉恩退下后,楚直将那一卷画像取出,于面前展开。
他看的是自己的眉眼,心里所想的却是跟辛野裳相处的种种。
他并不是个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可惜那个小丫头竟成为了例外。
本来以为是唾手可得,本来还念着相见有期,谁知一道霹雳闪电,他们两人,竟是天人之隔。
虽明知事已成定局,连凶手都付出了代价,但楚直仍是没法接受这个现实。
连辛野裳的“尸身”都毁在了濮水城中,找寻都是奢求,也兴许没找到才是最好的,楚直无法想象,他跟辛野裳的初次相见,将会是他,独自面对一具尸身。
他对外从来都是冷酷自持,只有此时,他自己知道,心里刺痛难当,比先前那一场关乎他生死的箭伤都叫他难以忍受。
殿外一阵风过,宫灯光影浮动。
风中仿佛透过一阵阵奇异的水汽,楚直疑心是大雨将至,可是这水汽森森然,令他不寒而栗。
“阿叔……”
耳畔响起熟悉的希微的一声呼喊,楚直猛然抬眸。
在那一刻,他的双眸看向外间幽幽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