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地上的痰盂,突然一口吐了出来。
想必又是晕船了,宋修伸手去拿晕船药,却给谢广筠摇头制止。
谢广筠对他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用。
宋修濂抽回手,在他额上轻轻一贴,手背烫了一下,原是起了高烧。
谢广筠生病了。
船上随行有大夫,宋修濂忙差人将大夫从睡梦中叫醒。大夫给谢广筠号了脉,说是受了风邪,普通疾患而已,吃几副药卧床休息几日便好。
宋修濂按照大夫叮嘱,差人煎了药端来,待谢广筠服用睡下后,天色已泛起了白。
谢广筠的烧时断时续,白天好了,晚上又烧了起来,一连三四日,饭食不沾,弄得宋修濂很是无措。
一次,宋修濂给谢广筠喂药时,谢广筠握着宋修濂的手说:“我这病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了,你书信一封回宫,请皇上派别的主考官来。”乡试乃国家大事,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病而给耽误了。
宋修濂手里动作并未停下,他给谢广筠喂了一勺药,而后说:“你大概是烧糊涂了,才说出这么个糊涂话。你不过是感了普通风寒,休养几日身体便能恢复完好。乡试还有一个月,不会受影响的。”
他之所以这般说,一来是因为他坚信谢广筠身体很快便能好起来。二来,乡试途中换主考官十分麻烦,不管是因何原由,被换的主考官一律不得返京,须在就近驿站待着,一直到乡试结束才准放行。
朝廷这么做,为的是防止考题泄露,考生从中舞弊得利。
宋修濂不想谢广筠被禁足驿站,中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谢广筠身体底子好,到时怎么着也能恢复过来。
即便不能完全恢复,他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乡试同考官至少有十几人,阅卷事宜自是不在话下。
他这般坚持,谢广筠便没再说什么。
喂完药后,宋修濂又端来粥饭给谢广筠吃,谢广筠实在是没胃口,吃了几口便摆手让搁放一边。
浑噩中,他听宋修濂说:“你身体一向都很好,这回一病倒让你受了不少磋磨。”
身体有些发沉,眼皮也抬不动,谢广筠轻声呢喃:“想是我前半生太过顺遂,老天爷嫉妒的紧,成心要我受这么一遭。”
之后便陷入了昏睡之中。
两日后,船靠岸的前一夜。
感受到对面床上轻微的响动声,宋修濂从睡梦中睁开了眼。近来多事,他睡不安生,稍微有点动静他就醒了。
窗外透进几丝稀疏的光来,黑夜中他看见谢广筠坐在床边。掌灯近到人跟前,见人双唇紧闭,汗水浸湿了鬓发,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宋修濂一怔:“广筠,你这是怎么了?”
谢广筠看着近前的一掌鹅黄灯,声音出奇平静:“我做了好些梦,梦见小时候我不好好练琴,被我母亲训打。梦见课堂上我没有认真听讲,夫子罚我站。还有我在考场上作弊,被考官抓了个正着,取消了我的考试资格。”
他的话让宋修濂忍俊不禁。
宋修濂道:“梦都是反的,你那么优秀,怎么可能挨训受罚,考场作弊更是荒谬至极。定是病气侵扰了你的心神,才让你做这些七奇八怪的梦。”
手贴上他的额间,一片温凉,烧彻底褪去了。
宋修濂大喜,却听谢广筠又说:“我还梦见了武彰...”
面上的喜色顿时凝住,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谢广筠,谢广筠也抬眼看着他。
“我梦见武彰回来了,手握长.枪,身披铠甲,威风凛凛。可待人靠近了,我才发现他背上插满了箭,鲜血淋漓,顺着他的身体蜿蜒流下,我问他话,他却闭口不言,眼睛就那么直愣愣地望着你,我一时心怵...”
惊醒过来,出了一身的汗。
谢广筠的话让宋修濂心里多有不畅,他正要以“梦都是反的”的话做慰藉时,谢广筠突然落了一声叹。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②
也不等宋修濂回话,谢广筠起身自顾自走到桌子跟前,“大病一场,像是天地间游了一遭,肚子竟有些饿了。”
宋修濂会心一笑:“饿了好,我给你弄些吃的来。”
从舱内出来,念着谢广筠那共情的一叹,宋修濂心里也生出许多感慨。
太平盛世,当真没有将军的一席之地。
翌日清早,船舶靠岸,谢广筠的病也彻底大愈。
一行人在驿站休息了一日,方动身往江南考场去。
一到贡院,贡院门便被锁上。
此为“锁院”政策,以防止考官与外界有所联系,从而泄露考题。
锁院期间,印刷工在两位主考官的监督下印制上万份考题试卷。试卷印制完毕后,印卷者不得离开贡院,直至考试结束。
之所以这般强制要求,为的也是防止考题泄露。可即使提前给他们放行,他们也断不敢泄露半道题出去。
因为他们怕被株连九族。
先帝在位时,考题泄露事件频发,朝廷对作弊者严惩力度虽大,可仍有许多不要命的前赴后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