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局里仅她一个女子,阮觅不用抬头都知道这句智障的话是对着她说的。
“女子当然能入书局,不过犬类,应当是不能吧?”
她又翻过一页,完全没有把这人放在眼里。
那人是个读书人,家中母亲宠溺他,邻里女子整日奉承他,从来没见过敢同他顶嘴的女子。一时之间气急败坏,原本见阮觅一女子孤身在此想要来勾搭两句的心思也没有了。
“好个牙尖嘴利,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圣人果不欺我。掌柜的!你这生意还做不做了?竟然连个女子也放进来。”
在人家书局里吵起来没意思,阮觅记住了这人模样,已经开始计划着等会儿在哪个地方,把人拖到黑巷子里去揍一顿了。
掌柜小跑过来当和事佬,“大家好好说好好说,别伤了和气。”
“我倒是不想做这恶人,”那尖嘴猴腮的书生颇为自傲,“只是这女子,怎么能放进书局呢?古往今来你见过女人读书?见过女人有什么成就?这书局啊,自有文曲星君的文气保佑着,再加上我们这几同窗时常来这儿,才造就了这点好风水。可就这女人一进来,就把这风水给破咯!”
“掌柜的你可别急着说不信,你想想,是不是自从我们几个来这儿之后,书局的生意才开始好点儿了?我同我那几个同窗,你去书院里问问,小考大考,魁首不说,至少乙等是能排上名的!”
“你真要为了区区一个女子,把我们逼走?”
书生有恃无恐。
读书人说是读书明理,却也爱扎堆。例如今日我瞧见了书院里学问还不错的那谁谁谁去了某家书局,于是第二日,那家书局就会被那人的同窗挤满。
这扎堆,还有个说法,叫做沾染文气。
这书生自视甚高,眼睛都快给他翻到天上去了。
阮觅瞧着掌柜左右为难的样子,不欲与他多争。放下书正想先出去等着,就听到魏驿蔺带点凉意的声音。
“阮姑娘。”
他踩着书局里一层层光影走过来,金黄色光镀在苦茶颜色的袍衣上。
然后站定在阮觅面前,笑得晃人眼。
“阮姑娘继续看吧,这种嘈杂犬吠之声,无需入耳。”
说完,魏驿蔺诱哄似的翻开话本,让阮觅继续看。
他好像正在紧张,紧张着,想要做某件事情却又害怕被发现端倪。
阮觅若有所思,看过去的眼神犹带深意,让魏驿蔺不得不躲开。
“好,你去吧。”
终于听到了这声回答,魏驿蔺拿着他的书,朝那书生笑笑。
“这位兄台,可否移步?”
这笑虽是笑,却同在阮觅面前的截然不同。
淡漠的,疏离的,是上位者对下位者最为寻常的态度。
有些书院阶层分明。魁首永远有特权,甲等学子永远可以蔑视乙等及其以下。
一派融融?只是某种表象罢了。
书生立马被激起了某种不想回忆的事情,他看着魏驿蔺,好像想起了某个人,瞬间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被带着往某处角落走去。
书生的几个同窗见状,纷纷跟上去,准备仗着人多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书局角落里,一扇架在高处的窗户打开,明黄色光线直直照下来,细小灰尘颗粒无所遁形,在这光线里起起伏伏。
一直走到窗下,魏驿蔺才停住。
他走在前面,本是背对着那尖嘴猴腮的书生,然后慢慢转过身。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他轻笑着重复了书生刚才说的话。
书生在他面前莫名有些气弱,可一听到这个,立即又梗着脖子道:“本就是如此!我可没说错。这位兄台可是要替方才那女子出气?你回去同她说,我同她赔个礼道个歉就是了。何必这般这样兴师动众的?”
因着有些畏惧魏驿蔺,他主动提出认错,却不是当阮觅的面认错。
说到底,心里还是不觉得自己说的那番话有什么错处。说着认错,也只不过是为了让魏驿蔺放过他。
这般,冥顽不灵。
“方争。”
魏驿蔺淡淡叫出书生的名字,他看着方争,神情温和,那身影在方争眼里却变得无限高大,渐渐与书院里执鞭的助教们重合起来。
惩恶行,督学业,正风气。
书院的助教们一向是他们的阴影。
方争登时连腿都软了,哆哆嗦嗦扶住一旁的柱子,“为何,为何你知晓我的名字?!”
“你的母亲若是知晓这些,大概也后悔予了你名姓。”魏驿蔺没有回答他,而是说起了他的母亲。
方争乃是遗腹子,他母亲有孕在身的时候,父亲便去世了,是母亲一人生了他养了他,给了他名姓给了他一切。
“你方才问,这世间有多少女子能做出成就。这个我可以回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