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白国乌野之后,第二个交卷的便是钱进。
钱进年少时便有神童之名,十岁就考了秀才,十四岁就过了乡试,还被点为解元。
可惜之后他家中数度有亲人过世,不得不留在家中守孝,错过了最佳的年龄,否则他恐怕会是大兴史上最年轻的状元郎。
不过厚积薄发,在家守孝数年,弱冠之年才一举摘得桂冠的钱进,显得更加沉稳、内敛,去年殿试时,钱进犀利的文风便给宋赵广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念及此处,宋赵广不由坐直了身体,心下多了几分期待。
负责誊抄的太监不敢怠慢,用最快的速度抄写了七份交给七位考官,而原稿便到了宋赵广手中。
他迫不及待地翻开阅卷,一纸行书映入眼帘,有如行云流水,潇洒飘逸,骨格清秀,让他不由地赞叹一句,不愧是王大家的弟子。
王怀信是大兴近二十年来最出色的书法大家,他担任平江学正的这些年,平江府出身的举子,几乎个个写得一手好字,不过也各有各的特色。
钱进的特色便是笔锋颇重,笔迹劲瘦,独有风姿绰约之处,仿佛其人,看似弱不禁风,实则铁骨铮铮,心中自有豪情万丈。
然而比这字更出彩的,却是文章的内容。
“……然炎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势,序八州而朝同列,不过十余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崤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鼎破,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论大炎何以亡国,白国乌野的文章,单刀直入,将其原因归结为二字“天命”也。
在战国七雄相继灭亡,大炎刚刚展露峥嵘的时候,民间便有传言,说龙皇不是凡人,不该来此,大炎必胜,但龙皇死,大炎必亡。
他认为以大炎之强盛,会轰然倒塌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天命难违。
这也是历朝历代的主流观点,大炎亡于无后,无后是天意,亡国也是天意。
而钱进这篇文章,却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天命二字,而是自秦入题,先讲了大炎兴起的原因,主要是瞄准了六国与秦之间的矛盾,先联合六国灭秦,再扫荡六国。
但是七国亡后,天下一统,龙皇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大肆敛财,派徐市出海寻长生不老药等等,大失民心,最后才点题说出原因,此乃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好一个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宋赵广不禁拍案而起,赞叹不已。
周耕读亦是容光焕发,频频道好:“写得好,写得妙啊!”
秦献忠虽不言语,眼中却有精光闪动。
这仁义二字,何止是在说大炎,同样是影射白国啊!
白国兵强马壮又如何?
能窃据中原又如何?
若是不施仁义,早晚也会落得大炎一样的下场!
除了那些投降党人,百官都忍不住亢奋了。
这文章写得太好了,简直是在指着白国的鼻子骂,你们再兵强马壮,能有大炎厉害?
连大炎那么牛逼,都因为龙皇暴政失人心丢了天下,等白太祖死了,你们就玩完了!
杨明听林行将《过秦论》改写的《过炎论》抑扬顿挫地念出来,心里也多了几分澎湃。
西汉贾谊的《过秦论》能载入教科书,不是没有道理的。
连鲁迅都夸过“此乃西汉鸿文”、“疏直激切,尽所欲言”,放到这个场合阴阳一下白国,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骂得再痛快,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这文斗能不能赢。
杨明将目光投向五国使臣。
玄真脸上满是赞许,虽未曾开口,却能看得出对这文章是非常欣赏的。
佛家的慈悲与儒家说的仁义有异曲同工之妙,作为一个释儒,他对这个理由想必也是很认可的。
高丽使臣李贤也屡屡点头,面露赞许。
倭国使臣北条小次郎和交趾使臣阮宁像是也被震撼住了,摇头晃脑地在念叨着什么“仁义”“龙皇”云云。
据杨明所知,这两个人和赵保全不一样,以前也曾来过大兴好几次,都是精通汉话的人,想必他们也听懂了这篇《过炎论》的内容。
至于赵保全,能不能听懂没关系,看在杜康美酒的份上,想必他是不会拒绝把这一票投给大兴的。
谁说大兴不能打?
政论文就该有理有据,这“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不比什么“大炎亡于天命”强多了?
杨明的心里不由产生了少许的庆幸。
就该用魔法打败魔法。
如果不是搬出了这篇《过秦论》,以钱进的实力,想要对付柳公卿这种级别的大佬,还真是不容易赢。
这下应该没有什么悬念了。
但他的目光落在王曜和柳季让身上的时候,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二人的表情都有些惊叹。
他们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可不是王景那个学渣能相提并论的。
他们自然能听得出,这文章写得是极好的,足以名垂青史的程度。
让人根本想不到,这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能写得出来的文章。
假以时日,此人必为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