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听了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自古以来民间就流传着许多关于冬雪的谚语。
诸如“瑞雪兆丰年”、“腊雪盖地,年岁加倍”、“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等等。
无一不在说明冬雪是吉兆。
但这一切都是针对北方而言。
一来是因为冬雪可以保暖土壤,积水利田,对耐寒的农作物有极大的好处。
二来是因为北方干冷风大,下了雪也不易融化成冰,只要不是压塌房梁就不会酿成大祸。
但对南方地区而言,冬雪却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
其一是冬雪对南方主要作物根本有害而无利。
其二是南方湿冷,只要下了雪,就容易结冰,致使地面打滑,车马难行,影响物资运送进城。
以及最关键的一点,江南地区这二十多年来都没有下过大雪,平民百姓自然毫无准备。
杨明依稀还记得去年冬天,自己第一次去张家村的时候,村人大多只有一件粗葛布
衣,好些个连鞋子都没有,白天靠活动产热,夜间裹着破棉被硬扛着。
只有家境好的,才舍得点个炭盆,纳两双布鞋,再备一件稍厚的斗篷。
但至少有八成人家是没有这个条件的。
这种情况下,他根本难以想象,到底会死多少人。
杨明细细解释了一番,楚先顿时着急了:“那还等什么,老夫这就去禀告圣上。”
他说完就想往外面跑,杨明赶紧拉住了他道:“大人不洗漱更衣再去吗?”
楚先完全是把司天监的厅堂当成了自己家,穿得十分随意,连靴子都没穿,脚上只套着足衣。
“司天监鲜少有外人到访,老夫如此惯了,倒是失礼了。”
他一脸郝然地解释了二句,手忙脚乱地翻出官靴,披上官服,拉着杨明正欲出门,门口一人走了进来。
来人是个三十来许的美男子,五官棱角分明、浓眉大眼,绛紫色的官袍穿在他身上分外精神。
“这是老夫的师弟
,少监纪衍。”
楚先为杨明介绍了一句,杨明急忙躬身行礼:“新任司天监丞杨明,见过少监大人。”
纪衍结结实实地受了一礼,方才颔首道:“杨史馆无需多礼。”
他望向穿戴整齐的楚先,神情有些诧异道:“师兄急急忙忙,这是要去何处?”
他这位师兄连早朝都是能逃就逃,这身官服一年都见不到他穿几回,今日一见,自然有些纳闷。
楚先如此这般说了一番,眼睛一亮道:“既然师弟在此,不如就由师弟向圣上禀告吧?”
可他刚刚说完,想了想又摇头道:“不妥不妥,人命关天,此事还是老夫亲自去说为好。”
他生性散漫,醉心学问,平时司天监的事务大多都交给了纪衍处置,但雪灾一事干系盛大,他觉得自己作为大监,理当出面。
纪衍却眉头微皱道:“师兄恐怕有些多虑了。”
他扫了杨明一眼,也不避讳,直接道:“据司天监的记载,开
国百余年,江南从未发生过雪灾,便是再往前数几百年,也未曾有过这样的怪事。”
“毕竟此事只是杨史馆的一己之见,况且这雪也才下了半日,若是稍后旭日东升,雪又停了,该如何是好?”
“停了自然是大好事,有何问题?”
楚先一脸纳闷。
杨明却已经听懂了,这是不想担责任呢。
果然,纪衍叹了口气,无奈道:“如此一来,朝中是否会有人质疑司天监推算失误、谎报灾情?连累朝廷大动干戈、挥霍公帑?继而问罪你我?”
“师兄,如今三式科无人,占卜推算一事,你我一窍不通,还是谨言慎行为妙。”
纪衍确实是十分无奈。
司天监内都是同门一脉,以学问、年资论高低,并无尔虞我诈之事。
因而他这位师兄,年过花甲,却全然没有什么城府,心思十分单纯,听风就是雨。
他想得容易,恐有灾情,及早禀告。
但若是圣上听信了他的话,
做出了种种准备,最终却没有雪灾,岂不是会埋怨他们?
反正三式科无人,朝中人尽皆知,便是失算了,也怪不到他们头上。
纪衍力求稳妥,觉得还是等大雪再下个几日,再往上禀告也不迟。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真有雪灾,大雪封城,朝廷再准备就来不及了。若是猜错了,那便猜错了,大不了老夫被责难几句。”
楚先不为所动,固执己见,硬要往外走。
“不行,师兄是大监,是司天监的门面,师兄若是被圣上责难,司天监同样颜面尽失。”
纪衍也寸步不让,紧紧拉着他的袖子。
正在此时,一缕光线照进了室内。
纪衍看了一眼,松开手道:“师兄,你看,雪已经停了。”
楚先眯着眼睛看了一会,雪果然已经停了,天边也透出了一缕晨光,悬挂在屋檐上的冰锥都开始融化了。
杨明当时就愣住了。
怎么会这样?
难不成是他算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