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这百把丈的路程里,夜无眠几乎是举步维艰,挤在各色人群里,闻着千家的体味,只觉生无可恋。时届深冬,各人身上的气味,本应不甚明显。但一来,人多易杂热;二来,他天生嗅觉灵敏,稍有异味,便能察觉,更别提是身处于这活生生的气味刑场了。一时之间,酸的涩的馊的臭的,全部都在鼻子尖尖放大、盘旋、围绕、来回。他快疯了。他恨不能要施展轻功,拖着饱受污染的身躯,远离这些人群了。抬头望去,房梁之上,隐隐可见一些侍卫、守卫的身影。其中不乏装备着弩箭的控弦之士。他们警惕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旦发现有异常,必将第一时间扣机发矢,毫不留情。看来,于此之时飞离人群,无异于是用血肉之躯,挑衅这些人手中的劲弩。百根钢弩矢齐发,只要准头够,逆通境界多半也是凶多吉少。夜无眠不敢轻易以身犯险,他反复安慰自己:无非是再多忍受一下罢了,没必要拿性命当赌注。过了近两刻钟,他才挤到转角,得以往西行去。再走不多会儿,就要到谭府了,这里也渐渐没那么挤了。夜无眠走到谭府近前才发现,百余个兵丁死死把守在此处,封住了道路。这些兵卒个个都是胸前佩戴大红花,以衬喜色,脸上却都显露凶相,震慑得一干看热闹的人众,不敢继续往里推搡,都只是在外围,人头耸动,争先恐后看将进去。夜无眠挑了一个位置稍高人又稍少的地方,站定了,往谭府正门看去。入眼处,一条宽阔的亮朱色锦绸,从里铺来,连通路面。绸面之上,手巧的匠人用精湛的湘绣工艺,纹了数对鸳鸯,正是鸳鸯戏水图。那些鸳鸯戏起水花点点,好像要振翅双飞,端的是栩栩如生。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底部垂下的流苏迎风摆舞,中间扣了几对金黄色的铃铛,铃声悦耳清澈。精致的青鸾花团,结饰在匾额之上,真像春日红花开在了冬天里。这番布置下来,冲天价的飞腾喜气,挡也挡不住。夜无眠看到谭府这般布置,先是愣了半晌:不是说吉王世孙大婚吗怎么却把谭府布置成这般模样也是他涉世不深、不谙世故,过了好一会儿,才明悟了过来:想必是有谭府的女子,要嫁给世孙,作世孙妃了。原来这满城的热闹,谭府竟也贡献了一半多的功劳,难怪越到吉祥巷,人越多。只是,却不知是谭府中的哪位小姐出嫁,去享受吉王府那泼天的富贵记得上次来谭府中时,谭敬承一脉,并无婚龄子女。倒是作为谭府外甥女的林玉追,已是二八年华,正适合出嫁。莫非是她要嫁入王府然而林玉追自有父母,她若要嫁人,又怎会在谭府布置。夜无眠一时难想得明白,内心之中,疑惑不已,有一团郁结,奇奇怪怪,难以名状。隔着兵丁结成的人墙,他无法进去查看解惑,只得暂且搁置下,继续围观。旋不久,只听一道刺亮的喇叭声起,震得耳膜嘈嘈杂杂,《百鸟朝凤》的悲喜曲调,铺天地响了起来。这曲风应是欢快、大气。今日听得,自有几分悲沉之风在其中。令人欢喜得不实在,笑得僵硬,心脏砰砰直跳。夜无眠烦闷起来。不经意看向府门口的一只大石狮子,想起两个月前与洛湘竹初至谭府时,震断婵衣手中青松剑,断剑斜飞,削掉狮子半边脸的一幕。一阵恍惚,似如昨日之事。再看时,卸掉的半边石狮子脸已经补齐,不甚完整,也有些错位,看上去尤为滑稽。不知是不是错觉,那被补齐的部分,竟有些滑落的迹象。想来应是错觉,以谭府的殷实,不至于连个石狮子也补不好。“却不知小姐现在怎么样了是否也如我一样,在看着这莫名其妙,却又全城瞩目的婚仪”他心头沉沉的,挂念着洛湘竹,只觉得所有的热闹,都是聒噪,比夏夜的虫儿齐鸣,更让人嫌弃。一匹高大的白马,脖上环着喜庆的花儿,从谭府中神气昂首走出。马上端坐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郎。他身穿朱色四爪蛟龙袍,头戴紫金双翅丝质冕,一身贵气逼人,满腔志气冲霄。春风拂面,得意堪比登科后;今宵苦短,新月睡到曙光时。夜无眠细看,这大红袍的新郎官,正是有过两面之缘的吉王世孙朱厚冒。朱厚冒眉飞色舞间,有一股飞扬的神韵在其中,双手抱拳,不断地左右前后探着身体,向围观的父老乡亲行礼。看得出来他十分高兴,应是娶到了合心意的人儿,抱拳拱手的劲儿颇大,牵起衣冠抖动摩挲,颇都有些不整了。夜无眠心道:“以前在洛家时,听得敬怡夫人谈起过,谭舅父在长沙为武备之官,品秩不高。现在与吉王结亲,可弥补官级低微之憾了。”爱屋及乌,他念着洛湘竹好,自然也盼着谭家好起来。这样一看,朱厚冒的那张脸,都没那么唐突无礼了。他一直看着朱厚冒,朱厚冒也在身旁护卫的簇拥下,四处张望行礼。某一刻,两人四目相接,夜无眠自无反应,朱厚冒的眼中,泛起微微疑惑的波澜,似觉得这丫鬟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手中动作一迟疑。恰在此时,那粘连在石狮子缺失脸上的混凝物,不知是受了什么力,竟然真的滑脱了下来,掉在红绸毯子上,发出一声沉响,溅起碎裂的渣子点点。朱厚冒骑马就在近前,白净的脸儿,惨遭斑斑粒粒弹射,一时惊呼声起,本就左右颠着的身子,受这动静动摇,张牙舞爪挣扎一番,“啊啊!”,终究徒劳,惊声一叫,双手投地,望马下摔来。也庆幸他颇有点内功基础,跌落以后立即两手抱着头,抢地翻滚几圈,倒没什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