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剃头”郑氏拎起一绺长发,胆颤心惊地瞪着丈夫,语不成句:“你,你,你”。
马员外这才瞧见枕边人的左鬓头发全部掉光,只余白生生的头皮,半片脑袋上黑白分明,样子滑稽又恐怖。
“你的胡子。”郑氏抖抖索索地将话讲完,马员外一掀锦被,赤足冲到铜镜前,果见自已上唇的胡子被拔得干干净净,既没留下红点,也不感到疼痛。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声大呼:“来人,快来人。”几个下人小跑进入卧室,见到两人这副模样,既怕且乐,却碍于主人颜面,拚命地咬牙忍住。
“昨晚你们可见到什么异常”马员外绷起面皮发问。下人们互看几眼,茫然地摇头。
郑氏带上帷帽,软着双腿,先在祠堂的祖宗牌位前磕头半晌,再差丫头到城郊的寺庙烧香还愿。马员外则和管家把宅院从里到外翻了个底朝天,结果发现一根针也没丢,显然并非强盗所为。
是夜,马家近百人被集中起来,坐在正堂将夫妻俩团团围住,先前一切正常,至四更时分,多数开始眼皮打架,呵欠连天。
忽然一阵风起,室内多盏烛火齐齐熄灭,这几日芸娘索命案被传得沸沸扬扬,众人见状,由不得不心内惶惶,两股颤颤,女人们率先尖叫,四处奔逃,不到片刻,诺大的房间已经空空荡荡。
几个胆大的男仆好容易找到火石,点亮烛火再看,马员外和郑氏竟然不知了去向。
管家吓得几乎瘫软在地,勉力撑着带人四处搜寻,一无所获地重回正堂,骇然发现他两人仍端坐原位。衣衫坐姿如旧,唯男人下颌胡子和女子右鬓头发已消失,他们自己却无知无觉,彼此对视,嘿嘿傻笑。
这一次,连管家也扔去灯笼,一步三跌地奔出了门。
天明时分,马员外和郑氏清醒过来,立即遣人到衙门报案,并请寺庙的师父到家中作法。
第三晚,马家大宅连屋顶都站满了护卫,花厅里佛号声声,木鱼阵阵,卧室门口则守着号称湖州城武功最好的捕快王。
谁知到了凌晨,捕快王又听见郑氏杀猪般的嚎叫,抢进屋子,当即目惊口瞪,半晌说不出话来:夫妻俩人都变成了秃头。
全家大乱,郑氏哭天抢地,马员外又惊又怒又怕,赶走师父和捕快,急急惶惶如丧家之犬,眼见日升中天,仍无一个好的计较。
绝望中郑氏剪下三丈白绫,欲图自尽,被几个婆子拉的拉,抱的抱给拦住。
正当马家闹得不可开交之际,一个丫环跌跌撞撞进来报告:“老爷,夫人,门外有道童求见。”
马员外拂袖怒道:“去去,小。”话音未落,即被清亮的歌声打断:“浩渺渺我住青峰之埂,轻飘飘我游太虚之门,混沌沌我看厉鬼横行,歌悠悠我笑凡夫俗心。”
“仙童,仙童”郑氏光头赤足,大叫着飞奔出门,见几丈远一个道童,灰衣木钗,长袖飘飘,正倒骑在一只青驴背上缓缓而行。
马氏连滚带爬地追上去,但见他清秀绝尘,双目灵动如漆,更象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嘶声力竭地哭喊出来:“仙童,救我!”
却说岳霖从前一日便奔波忙碌,未曾歇息,初夜时静坐灵堂,满座白衣如雪,檀香渺渺,佛号冲淡平和,坐得半晌,竟也恍恍惚惚地做起梦来。
没有月色没有星光的夜晚,他独自行在荒原,处处遍布着荆棘,险滩,沼泽和深渊,道路漫长且艰难,他已然疲惫,却始终见不到想去的地方。
如画的芳甸出现在他的视线,莺飞草长,清澈溪流绕着一树一树的花开,其间有一女子席地而坐,低着头,正持箫吹奏着欢悦动听的曲儿。
他看不清她的脸,唯见那玉白纤细的手指,随风飘动的乌发,以及,春水碧波般的衣衫。
她在画里,他在画外,天涯咫尺,岁月无染。
忽然中空巨响,一把利剑闪电般地向女子当胸刺去,他心中大骇,飞身扑去:“乐乐。”
女子便在那时抬头,一张清丽得熏神染骨的容颜,竟然,真的,就是秦乐乐。
岳霖全身一震,睁开双目,满室雪衣白幡,衬着乌木的棺棂,檀香袅袅,佛号庄严。
他长长地呼出口气,拭去额头微汗,收摄起意念,调整好身姿,开始打座。
哪知不过片刻,她甜美柔婉的歌声,又萦绕在耳边,时近时远,忽高忽低,不绝于缕,不绝于心。
下意识地看向左手,当时不觉得,此时仿佛再次触到她长长的眼睫,丝丝痒意从掌中漫到心头,轻柔微妙的欢悦。
摊开右手,指尖似乎又是她花儿一样清香温软的身子,火热的气息窜到骨缝,血冲头顶,他感觉自己的脸颊隐隐地发红。
至此,岳霖胸中惊涛骇浪。他原本知晓世事,加之年过及冠,身边好友或已娶妻,或暗结鸳盟,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动了凡心,起了爱欲。
然,岳氏门楣未兴,父帅兄长沉冤未雪,阿娘和两个小哥儿仍在流放之地。
他,有何资格妄谈儿女情长
八年前的那个血色黄昏,灭门惨祸已将他的心冻成一口深不见底的井,里面装满了血与泪,以及,父帅和岳家军注定流传千年的奇冤。
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