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杰亮和施赛在古道迎风急行半天,忽听前方低低马嘶,隐隐人语。凝目远望去,路旁垂柳浓荫下,有广间茶室圆木为墙,茅草成顶,虽无山斋相伴,却也意趣天然。
看看日头尚早,两人决定歇息片刻再赶路。
门前拴马时,施赛瞧马桩有一白色骏马,毛色润泽,体态优美。笑道:“杨兄弟,这马不比你的青骓差,不知主人是谁”
杨杰亮打趣道:“施大哥爱马,瞧见好马便走不动路了。”说罢迈开长腿进得茶棚,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
施赛却先为两匹座骑加水喂料,再细细地拭去它们身上的汗水后,才整整衣衫跟进门。
茶博士沏上茶,施赛喝茶,抽烟。一双眼睛却不时瞧着门外的白蹄乌,生怕有了闪失,回去无法交待。
杨杰亮环顾四周,都是些普通商客,外加几个江湖人。格格不入的,是对面左侧的桌边,那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少年。
少年宽额高鼻,修眉明眸,一身华丽锦衣,正悠悠然地在那里自饮自斟,自得其乐。
北地兵荒马乱的,这孩子一个人出来乱跑,他的爹娘怎会放心嗯,看样子是个机灵鬼,想来不会吃亏。杨杰亮想着,不禁多瞧了他几眼,恰巧少年也歪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掠过一丝诧异。
“那奸贼陷害了岳元帅,此时又发配胡大人,当真是罪大恶极,我咒他断子绝孙,死无葬身之地。”屋角忽然有人大声怒骂。
他同伴中一人愤而击桌:“秦桧卖国求荣,胡铨大人上书皇上斩杀他,没想反被秦贼陷害,流亡岭南。”
“岂有此理!”施赛一口烟雾喷出,接下话头:“我操他秦姓十八代祖宗,把他秦姓斩尽杀绝。”他父亲死于秦桧之手,对秦桧恨之入骨。恨屋及乌,恨不能天下凡和姓秦有关之人都统统死光。
屋里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杨杰亮暗叹:秦桧权势通天,到底也揣测过上意的。转目去看那美少年,发现他已不在座位,过得片刻才又见他揉着肚子从屋后出来,象是刚上过毛厕。
少年见他半遮半掩地观察自己,不以为异,反而神情自若地对他笑了笑。这一笑,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照得这粗豪的汉子竟一时睁不开眼。
眼看杨杰亮一副愣怔呆滞的模样,少年干脆坐到他的身边,开口与他攀谈:“我听说青蛙奇笨无比,是不”嗓子清脆柔嫩,带着些许南方口音。
杨杰亮活了快三十年,第一次听人如此莫名其妙地搭话,微微惊讶,但见他齿白晶莹,眸黑清亮,不想拒绝,笑答:“我不知青蛙是笨还是聪明”
那少年咯咯笑道:“一定是笨的,你看这个就笨死了。”杨杰亮顺着他的视线,看见施赛还在破口大骂,双眼既圆且鼓,嘴阔而突,此时怒火万丈,腮肉和喉结上下滑动,活脱脱地象一只咕咕而叫的青蛙。
杨杰亮和他认识已久,以前未曾注意,此时听了这少年的描述,只觉得说不出的生动传神,忍不住失声笑将出来。
“杨兄弟,我骂得不对么”施赛见他不与自己同仇敌忾,反而笑得很是舒畅,情急之下,大声质问。
“非也,我正和这位小公子说话。”杨杰亮忍住笑,尽力不去看他。施赛瞧那少年眼里颇有讽刺不屑之色,心中不悦:“小子在此胡说什么”
那少年扁扁小嘴:“我原本想带你去见一只自以为是,呱呱乱叫的笨青蛙,你这么凶,不提也罢。”
施赛听不明白,见他年纪尚幼,只当他是词不达意,也不理他,转头又和众人一起叫骂。
杨杰亮却很疑惑:“小公子,你当真想带他去瞧青蛙”他为人耿直,摸不清这少年在葫芦中卖什么药,心里好奇便问了出来。
少年低笑,从怀中取出样东西,在他面前晃了晃:“我给他这个,他自然就看见了。”
杨杰亮转目瞧去,少年手中却是面小巧精致的铜镜,他怔了怔,明白后又忍俊不住地笑,只觉这少年天真顽皮到家,问:“小公子,请问高姓大名。”
那少年道:“我叫秦乐乐,你呢”杨杰亮说了姓名,心里恍然:秦乐乐挖苦施赛,自是因为施赛痛骂他姓氏之故。
“你的朋友若要打我,你帮我不”秦乐乐上下打量他:“看得出,你是一个好人,功夫不错。”
杨杰亮暗想这孩子心思极重,摇摇头:“无缘无故的,他怎会打你”
秦乐乐轻哼一声:“有些人自己心里不舒服,便拿别人撒气。算啦,说了你也不信,何况,他若打我,我也不怕。”
杨杰亮瞧他神情中半是冷漠半是高傲,不知如何接话,端杯啜了两口茶,才赞道:“味道不错。”
“这叫不错”秦乐乐瞧他如牛饮水的豪放喝法,无奈摇头:“我给你说,点茶要先将饼茶击碎,碾成细末,放在烫好的茶盏,再注入……..”
两人正说得兴起,施赛已抽完烟,回过头招呼:“杨兄弟,天色不晚了,走吧。”杨杰亮看着秦乐乐,莫名其妙地,心里竟有几丝留恋之意。
起身抱拳告辞:“小公子,后会有期。”他不叫他秦公子只怕施赛听了不悦。不料秦乐乐却笑吟吟地自报家门:“杨壮士,我秦某人不会再遇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