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蛾 第一章(1 / 3)

星期一大早,赵见初被叫去出外勤。

天色灰沉,酝酿一场雨。

路上老杨说起报案情况。丈夫前一天和妻子动手打架,今天早上回家发现人不行了。救护车到时人已死亡,急救员打电话报的警。

“可能出内伤了,多半不是脏器出血就是磕了头。”

老杨降下玻璃,趁着进现场前赶一根烟。

车子开过沔川桥时,天才终于从遮得发闷的云层中透出一丝亮。蓬乱的藤蔓植物硬是从桥下生生攀上来,在钢筋扶手上结出一点一点的红花。

老杨嘴里的烟气随着风卷向河另一头的山麓,

赵见初望着桥下一层水接着一重山,一重山又包围一层水,像一个没有尽头的迷宫。

等到法医在解剖室给受害人关上时,已经过了晚饭点。

关上,这个词是从学校学来的。赵见初曾经私下琢磨过一番,为什么要讲关上,后来他也发觉比起合上缝上,关上似乎有一种微妙的体贴,而又保持着生与死间恰当的距离。

他刷完手出来,感觉到钻心的饥饿正沿着他的脊柱往上爬,站在一楼大厅翻手机,想找个愿意配送到殡仪馆的外卖。

法医鉴定中心是对外的叫法,其实就是殡仪馆后面一座小楼。赵见初过来实习那年,楼外面的立体灯箱还没坏,法医中心四个红彤彤的字到了晚上,在荒郊野岭中很有气氛。

老杨从外面进来时,身上的烟味还没散干净。

赵见初左右翻不出东西,不是超过配送范围,就是瞅着地址不乐意配送,找来找去,饿得更心烦。

天色暗沉墨蓝,远处群山影影幢幢。室内灯光倒映在双夹层的玻璃门上,制造出一种折叠的幻象。换气机嗡嗡作响,隐约能从中分辨出一丝来自外面的风声。

憋了一天的雨,要下不下。

“这案子你怎么想?”老杨站在旁边,忽然闷闷地开口。

赵见初一时没搭上话,他的胃正在自我撕咬,嘴里苦得张不开,大脑却活跃得异常,在白天记忆中任意漫游跳跃。他没有缘由地想起在主卧里量肛温时,听见外头客厅里那个丈夫的哭号,像一头荒原上呼唤同伴的鬣狗。

现场和老杨想的也差不多。

急救员没有挪动尸体,所以法医进主卧时,死者仍然侧卧在床上,盖着床上唯一的毯子,看起来仍像在一场安然的睡眠中。

直到当他们把受害人搬上台,剪开衣服。

光是给体表的各种挫伤存证拍照就花了一个多小时。新鲜的擦伤挫伤,无法从伤口形状判断凶器的开放伤口,还有显然有些时日地,已经发绿发黄、结痂增生的旧伤。

当赵见初举着照相机将镜头对准标尺,慢慢拧动光圈时,他脑子里泛上来一些说不上突兀的问题。比如,她结婚多久了?

打开胸腹腔之后,解剖室忽然就冷起来了。

赵见初几乎觉得面前这具身体的血管已经流空了 —— 腹腔里到处都是出血。混着血块的血水被舀进容器里称量,得出一个十分凶险的数字。咬骨钳取下肋骨,在无法徒手剥干净的肌肉和软组织下面,一条又一条骨裂鲜明地暴露出来,好像赤旱里枯萎的植物较着劲要留下哪怕一根草茎。

他被迫充当起一场凌虐的复述者,在暴力留下的遗址上跋涉。

受难的青紫脸庞下,残留的活力还在撤退,滴答作响,僵硬爬上来,从四面八方。

尸体被以大字放在不锈钢台上,毫无遮掩地袒露。

第一次写解剖报告的时候,赵见初的作业被单拎出来在坐满三十个人的教室里传阅。老师用嘲弄的语气开玩笑,说这份报告里的器官自主精神很强,没有被动态,全是主动语态,“心脏沿前室间沟剖开可见完整结构”,心脏是自己把自己剪开的,这个角度一看是右心耳拿着剪子嘛。于是所有人都笑起来,笑声刺得赵见初把头深深埋下去。

赵见初望着外头一星遥遥的亮光,他起初以为是室内的光倒映在玻璃上,随后才发现那是殡仪馆门口的路灯,在夜色中被不断稀释,最后倒映在他的视网膜里,只剩下一团微弱的斑块。

光晕模糊的斑块让他又想起了尸体身上一层又一层的淤青。

老杨问他这案子该怎么想,他反问老杨:“你说死因应该怎么算?”

于是老杨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想了好一会,用十分审慎的语气回答:“还是明天先找家属要一下她的病史吧。”

尸体的外伤和内出血太过于瞩目,以至于赵见初和老杨迟一些才关注到她的心脏十分不对头。老杨拿着标尺在过分粗大的肺动脉主干上比了比就顿住了,迟疑地问,她这是不是有肺动脉高压的样子。

赵见初接过这颗心脏,毫不犹豫剪开右心房和右心耳,沿着后室间沟切开三尖瓣口,再剪开左心耳,直到最后完全打开左侧的心房和心室,暴露出明显异常粗短的二尖瓣腱索。

这是临床上很典型的标志。

这样的腱索会导致二尖瓣脱垂,使二尖瓣无法完全闭锁合拢。含氧的血液原本应当从左心室通过主动脉进入体循环,但由于二尖瓣无法完全闭锁,就会从缝隙中逆流回到左心房。假如这颗心脏还能搏动,当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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