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如此。殿下这幺弟来得突然,不知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又打着什么主意。
然而李容渊只是轻轻阖上她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为她拭干颈项中药汁,又理了理她有些凌乱的领口,取下腰间的银壶痛饮了一口烈酒,便起身而立,望住李承平,幽幽道:“殿下太心急了些。”
他随性地将银壶掷在身后,却没有再回顾,仿佛不愿再多看一眼。
李承平戒备道:“何出此言?”
李容渊将手伸入从怀中,拈出一卷帛书,掷在他身畔:“殿下之事,早就漏了风声。”他望着李承平,轻声道:“然而六兄那里却动静全无,我知他是要将计就计,得了信便赶了回来,只是……”
他垂下眸子,继而深深望住承平:“还是……晚了一步。”
李承平倒退几步,火光下的脸上一片狼狈,原来六弟早已窥破了玄机,怪不得一向爱马成痴的他竟肯如此轻易让爱于人,恐怕是有意祸水东引,果然让他不仅一步踏空,还惹上了不得的麻烦。
卢湛接住帛书,甫一展开便从中滚出几片碎物落在地上。他来不及细看,只定睛望那帛书,发觉竟是回鹘使节的过所拓本,其上各州县验印密密麻麻,无甚异常,只在附后清单上用朱笔重重圈出了一条名目,正是那几匹突厥马。他心中一突,再往地上一看,方才掉出来正是几枚干瘪的胡蜂。
这两样事物放在一起,常人自然难以理解。然而行在丝路之上,知道那马怕胡蜂却无甚稀奇。只是能剥茧抽丝,将这前因后果都想通了,才着实令人恐惧。卢湛望了望火光下李容渊有些莫测的表情,退了一步,将自己隐没在阴影里,将帛书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又看了数遍,最后终于在末端发觉一点端倪。那里黏着一枚青色鸦羽。他心中一动,想起那个传闻来。是鸦巢的讯息,连这过所拓本都拿得到,真是好大的手笔。
然而李承平并不在意九弟是如何得到这消息,他只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一个圈套,如待宰的羔羊,伸长了脖子。
他焦躁地在帐中转着几圈,卢湛沉声道:“殿下稍安。”
李承平怒道:“如何之安,姑母追究起来,又如何交代……”
话音未落,便想起什么似的,阴沉的目光立刻压了下来。阿素躺在地上昏昏沉沉听了半晌,原以为太子已经忘了方才之事,而现在他语气一顿,似要想起处置自己,一颗心又悬了起来。不过下一瞬她又安慰自己,这横竖大约是自己的梦境,若是自己忽然坐起来,唬他一跳,这梦是不是就醒了,自己便又回到长秋殿去了。
然而未及她动作,便有另一人走到了她身边,如玉山倾覆,俯身压了上来,极强的存在感,令人心悸。带着凉意手指正抚在她眼下,隐约能嗅到一丝旃檀的馥香。他从前喜欢白檀,后来才是苏合,这触感过于真实,阿素只觉得心脏被攫住了。
这并不是梦境,终于无法自欺欺人。过去的自己死了,而如今的自己成了旁人。
只是阿素却不敢睁开眼睛,怕他用全然陌生的眼神望着自己,她知道他一定发觉自己醒着,却不置一词,不知要如何发落自己。
太子的剑锋已经悬在了自己颈子上,带着凉意,大约要再死一次了,阿素有些浑浑噩噩地想。然而剑锋终究没有落下,头顶有个声音道:“殿下可知,欲盖弥彰,如若她消失的不明不白,更惹人疑心。”
李承平顿时一僵,阿素也是一僵。她感到李容渊修长的手正按在她柔软颈间,卡着她的颈项随意翻动了几下,阿素一动也不敢动,只听他淡淡道:“冻得僵了,昏死过去,殿下担心什么。”之后又不经意道:“还是,殿下此刻怕了?”
李承平不堪激,对他怒目而视,李容渊却肃然冷道:“殿下行事的时候不觉,此刻倒知道后怕?”
李承平睁大了眼睛,他竟然,他竟敢对他当面斥责。只是这锋锐一闪而逝,现在的他敛容立在一旁,自己的一腔怒火却无处发泄,却不得不承认的确如他所言。
剑锋终于移了开去,阿素松了口气,却疑惑他竟未拆穿自己装昏,反而留下自己一命,容自己将这些话都听了去。她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才恍然,难道他是为了留了一个太子的把柄在手里?
阿素知道自己大约暂时无性命之虞。
李承平再望向李容渊,面上便流露出一丝赧然。他知此计本是下策,只是机不可失,父皇早有废立之意,再拖下去恐怕要眼看他为高后迷惑,改立雍王为太子,只能棋行险着。
就如同当初他亦知小九定不赞同如此行事,恰逢他自请西去送母归葬,自己即刻便应下了,就是为了避开他行事,然而一步错,步步错。却没想到他得了消息竟连夜奔驰,不眠不休地赶了回来,想到此处李承平心中莫名有些感动,望着李容渊的目光也带着期冀,此时他又成了他最倚重的九弟。
然而李容渊并未与他对视,转身走向帐外,两名亲卫为他打起帘子,守在帐外的率府右卫朗将单膝跪倒在他挺拔的身前听吩,一刻不停地应了诺去了。李承平一惊,犹疑望着他,李容渊波澜不惊道:“我已命他快马到兴道坊报信。”
兴道坊是朱雀门外第一道坊,原是安泰公主府的宅地,靖北王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