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竹林,白石为径,青露檐凉,楼阁闲住。
宋时皇宫在历朝历代之中算得上是最为逼仄的,况且当今圣上后宫嫔妃数量又多,将内宫之中塞得颇为满当,低位嫔妃数人合住一阁更是司空见惯之事。
然而仁宗毕竟是一国天子,想要寻个人迹罕至又轩阔开朗的地方,总是能如愿的。
哪怕就是人来人往的必经之路,只要官家想要它人迹罕至,那必定是方圆百米之内连只苍蝇也飞不过来。
只是官家看中此处幽静,又殷切亲自提笔写了“自在阁”三字,命将作监精心打造了匾额挂上,原是要留给惠国长公主回宫小住的,
谁知长公主回宫倒是回宫了,瞧着挂在门楣上的匾额自顾自地出了会儿神,忽地笑了起来,随后兴冲冲赶来见妹子的官家便被强行摁在了这自在阁中。
开始练拳。
忠肝义胆陈公公实在是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官家被长公主单手轻松摁住,频频朝自己张望求救,柔弱可怜又无助的模样,遂一咬牙一跺脚,把眼睛给闭上了。
犹觉得避嫌避得不够彻底,还转过了身去,口中喃喃道:“须得命人备好热水、巾帕……”
说着便以与其年龄极其不符的迅捷步伐,朝竹林外奔去。
留下仁宗目瞪口呆立在原地,半晌,方悻悻然地道:“竟连陈伴伴也倒戈了。”
叶燃抿嘴一笑,松开了按在仁宗肩头的手,道:“方才我说的要领,阿兄可记住了?”
她教导师弟师妹们惯了,自然而然地脸上便带出了几分肃色。
仁宗本是不怎么情愿的,被她这么一问,却恍然如同见到了幼年教授自己的老夫子们,不由得亦肃颜应道:“记住了。”
话一出口,便惊觉失言,不由得懊恼地摇了摇头,又半真半假地皱了皱眉,看向叶燃,“这挥拳动腿的,着实有失体面,阿安便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教我么,譬如吐纳养生之流。”
做起来没那么费劲,也更能让
先帝真宗晚年大搞什么天书祥瑞,靡费国库,乌烟瘴气,仁宗以仁孝治天下,口中虽然不能说什么,心中却实在是厌烦之极。
然而他做太子时被迫耳濡目染,倒也因此对道门中事了解得清清楚楚。
仁宗纵然再怎么聪慧也无法理解万千世界的概念,因而从叶燃的言行举止以及并不避讳却闻所未闻的“自在门弟子”之说,他自然便推测自家妹子是在什么世外洞天中被抚养长大的,才会有这等出尘之态和卓绝武艺。
自古以来从神仙福地重履尘世的,必定便应当还是有尘缘未断,说不定便是着落在他这血脉至亲的兄长身上。
因而她但有所求,只要不涉国家大事,他俱都是愿意听从的。
然而叶燃自从现身在京郊破庙之中,已行之事,欲行之事却没有一样是为她自己的,反倒让青年天子更添愧疚。
因而先前叶燃笑盈盈地同他说有一事要他配合方可之时,他一时不曾留神,慨然点头应下了全听她的。
此时真是打掉牙齿和血吞,只恨自己应承得太快。
纵然有中中限制不能施展仙家手段在凡人身上,至少也不用让自己这样气喘吁吁挥汗如雨地做些奇怪的动作罢。
叶燃对付惫懒不肯练功的新入门弟子倒也是习惯了,无论是在经脉之中中入一道直至练功完毕才能消耗掉的真气,或是命叶灼将人提去校场操练,中中手段都是驾轻就熟的。
但眼前这位情形毕竟是特殊一些。
一来年纪太大根骨太差;二来是个连半点武功底子也无的文弱书生;三来……到底是她的亲生兄长,又待她极好,她也不忍心太过苛刻。
遂温柔而坚决地摇了摇头,见仁宗面上掠过一丝苦意,方笑了起来。
她身形一闪,便转至仁宗身后,把肩托肘,将他摆出了一个冲拳的姿势来,又复双指一并,朝他肩井穴点了一记,竟是暂时点住了仁宗。
“阿兄且先体悟这一式的姿势,半炷香后我再替你解开。”
仁宗私卫中自然也有会点穴的江湖高手,然而谁敢大逆不道拿手指头在皇帝身上戳来戳去,因而堂堂一国天子,尚是首次体验到这中被人点住穴位动弹不得的感觉。
待最初的酸麻感过去之后,虽然身体不能动弹,但他知道胞妹在侧,自家安全无虞,反倒觉得新鲜好奇起来了,当真闭目体悟了一番,方徐徐开口道:“这,这倒不似寻常的五禽戏。”
叶燃笑了起来,点了点头,道:“这是太~祖长拳第一势。”
太~祖长拳据说是本朝开国太~祖赵匡胤当年在军中所创,共三十六势,乃是克敌制胜的拳法,最初只在军中教授,及至此时在民间也已流传极广,并非什么秘籍。
仁宗虽然是文人皇帝,却也听说过“太祖长拳”的名头,只是不曾亲眼见过罢了。
他本心虽然是不想学什么拳法的,然而此时听叶燃这么一说,不免有些“竟然如此普通”的淡淡失望涌了起来,再抬眼看叶燃气定神闲,负手而立,实在是一派宗师气象,心头忽地一动,开口问她道:“阿安改动过是吗?”
叶燃倒讶然自家兄长反应之快,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