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厢薛蛮子在偏殿等着觐见,由太监来福儿亲自教了在何处跪、如何见礼等规矩,等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才听到銮驾仪卫通传“陛下驾临”的高声。
殿内外仆从侍婢跪了一地。
相较于八月十五那一晚她隐没在一众官家女眷堆里的拜谒,今日才算得上真正的觐见,薛蛮子强自压下心底的惶恐,伏跪在地上。
先闻到的是一股龙涎与瑞脑的甜香,这香气霸道的很,一下子盈满鼻尖,接着便只见一角龙袍沿着金砖走过,留在地上一行金灿灿的影子。
“臣女薛氏恭请皇上圣安!”
太监来福儿奉茶,敬德皇帝随手接过,眼皮也未抬,“唔……你是薛乓泽的女儿?”
“臣女正是。”
“你倒是很有胆气!有什么想上谏的,朕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说说罢。”
隆德海在御案前,燃起了一支香。
薛蛮子道:“谢陛下!臣女此番前来,实际并未意图上谏,而是要向陛下陈明,八月十五行宫夜宴那一晚,有人故意制造谣言‘采选秀女’,致使民怨汹汹,贻害陛下声望!”
敬德皇帝似是毫不在意,端着茶碗“唔”了一声,笑了:“先祖有训,后世子孙皆不可向民间采选秀女,朕一向记得牢靠。选秀嚒,本就是没影的事儿,百姓们偏听偏信,时间一长谣言自会攻破,没碍的——你说的有人故意传言是指何人?隆德海,记下来回头着观察使李仁卿好好查查。”
薛蛮子听皇帝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不由得着急,摇摇头:“只恐怕那位李大人并未敢查……”
敬德皇帝仍然很慈和的笑道:“你女孩儿家,可能并不知道这位观察使的官声,他可没有什么不敢查的,在帝都的时候,连朕的缇骑统领都敢纠察。”
连皇帝都这样下保证,薛蛮子心下笃定,掷地有声道:“臣女要揭发的故意传言者有二,其一,便是臣女的父亲,浣州州牧薛乓泽!”
此刻日新园上下皆静,薛蛮子话音一落,听者无不震惊,连天子近臣隆德海都罕见的瞥了一眼御阶下的女孩儿。
敬德皇帝却从御座上起身,踱着步子走下阶来,沉声道:“薛氏,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嚒?”
薛蛮子跪伏在地,“臣女知道。”
敬德皇帝转身回到御座上,他捡起预案上放着的签押单,薛蛮子三个字沉吟在唇间。
“你起来回话!”
薛蛮子依言站起身。
御座上的皇帝审视着她。
大约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缘故,她身上仍旧穿着一身婢女的衣衫,却难掩芳华,浑身气质较之京师王侯家的贵女也不差。尤其是这份御前的胆识,着实叫人刮目相看,要知道多少朝臣面对御前召见,都骇得腿肚子转筋呢!
江南姣姣好女宛若明月,薛乓泽别的不说,倒是养出一个好女儿。
而那一厢,薛蛮子也偷看了几眼皇帝,雍容轩昂,团团的一张脸,却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病气。
“圣人有言:‘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你这样检举揭发你的父亲,即便最后薛乓泽罪名落实了,你也是触犯宪令,要受刑罚的。[注]”
“亲亲相隐,人伦常情,臣女从小受父母教诲,感佩在心。[注②]”薛蛮子一面说,一面又深深跪下去:
“然则八月十五那晚下令停船的是我,致使江南好女夜奔的人也是我!这几天,我夜夜不得安寝,我若明知此事有蹊跷,却碍于亲孝而不举,这将置那日花船上的女孩儿于何地,那些被……护军肆意凌||辱的女儿又有何辜!”
半晌,只听御座上的皇帝轻轻道:“你说故意传言者有二,除了你的父亲薛乓泽,另一个是谁?”
薛蛮子忽然抬起了头,直视龙颜:“臣女并未看真切……只听父亲换他‘二殿下’……”
满殿寂静,针落可闻。
“八月十五那日,你可听到了什么,可看到了什么,都细细说来。”
……
薛蛮子便将八月十五那一天,她于无边丝雨湖堤边大石后听闻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奏陈皇帝。
敬德皇帝听完,踱着步子一语不发,倏地,他问道:“如果只是八月十五那一晚,百姓们俱已回家,出了乱子的护军也交与三法司,民怨何至于如此汹汹?”
薛蛮子欲言又止。
“你尽可说来,朕不怪你。”
“陛下英明神武,臣女不敢有丝毫隐瞒,‘选女’一事在民间流言甚广,主要还是有一个前因,传言御驾到达闵州时,留宿儒林郎周家,而周家三姑娘周嗣音忽然暴病而亡,传言说是您……”
幸了她,致使贞烈的周嗣音不堪受辱,选择自尽。
敬德皇帝眸光一闪,低声狞笑:“原来是这样……”
御案前的首领太监来福儿不知怎的抖成鹌鹑样,烂泥一般瘫软在地。
敬德皇帝屏退左右,看着薛蛮子:“你只身前来,勇气可嘉,可若要救你的父亲,这远远不够。朕有一法,不知你还有没有胆气一试?”
薛蛮子眨了眨眼睛,她设想过诸多结果,却从未想到会是这样。
……
“隆德海,送薛氏女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