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沉默了一会, 淡淡道:“你还是老样子, 对人类这么有信心。”
“有的时候我都在想, 明明你见识到的罪恶和黑暗不比我的少, 为什么还能够对人类这种劣根性十足的生物抱有耐心和宽容。”荒也站起身来,踏上水面。
而随着荒的起身,他们所在的这片海面星空犹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扯住了一角迅速抽走般,那漫天的星辰和梦幻的极光眨眼间便消失不见,重新出现在晴明和荒头顶上方的, 是倒过来的花空之庭。
庭中依然熟睡着醉倒过去的式神和宾客, 不过已经有精怪式神正为他们披上了绒毯。
“因为除了你所说的罪恶和黑暗外,我也见过人类的坚强和良善, 也见识过他们的奋不顾身和舍己为人。”
晴明此刻的面容虽然是年幼的少年模样,但他说话的语气和口吻,依然是那个名震天下、绝代风华的平安京第一阴阳师。
冷静、成稳, 并且温和宽容。
荒轻哼一声, 淡淡道:“反正人类的命运都印刻在星辰万物中了, 这一点是不会变的。我只需要静静地等待着, 然后袖手旁观就行了。”
“没有永生不变的事物, 世界上唯一不变的便是‘改变’。”晴明笑着站在深蓝色的海面上,明明这个幻境中没有下雨,但是水面却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相互重叠、同时相互碰撞的涟漪。
“——荒,有朝一日就算我不在了, 我也希望你可以和过去达成和解。”晴明并没有说‘和人类达成和解’, 因为他知道, 荒的过去永远是荒内心中的一根刺。
但晴明发自内心的希望,这名被他视为好友的神之御子,可以真正从那个黑暗冰冷的水底将自己解放出来。
“你怎么可能不在。”荒眸色一冷,他身高腿长,几步并做一步,瞬间就来到了晴明的身侧。
晴明所说的那番话是所有庭院中的式神和门客最不愿意听到的内容。
“晴明你可是平安京最强的阴阳师,是冥府和高天原的座上宾,是百鬼万妖的使役者,是我的……!”
荒咬住了下唇,无法说出完整的话来。
自从他脱去人类的躯壳,恢复神子的身份后,极少做出这般人类化的举动。
“你还是我的阴阳师。”荒深深呼出一口气,肩膀下沉,将未竟的话语说完整。
“即便如此,我也是人类啊。虽然实力还算强大,不过我还是一个人类,终究会有逝去的一天。”晴明摇了摇头,他朝荒伸出手,笑道:“还是不说这个话题了吧,不然的话又要没完没了。”
荒瞪了晴明一眼,握住了晴明伸出来的手——“最先说这个话题的是你,难道不是吗?”
“是是,我错了,还请荒大人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晴明调笑了一句,他们一边聊着,一边走出了这个幻境。
骤然从海面回到了花空之庭,吹拂在面庞上的风从凉意变得和煦,晴明惬意地眯起了眼,笑着说道:“那我就不送你了。”
荒今夜被晴明说的话语扰乱了心境,他看着笑得如同白狐般狡黠的晴明,忽然内心一动,将手放在了晴明的那头短发上,然后面无表情地揉乱:“那我走了。”
晴明狡黠的笑容被荒这揉头发的动作打乱了一瞬,怔然的样子看得荒心情舒爽回来了:“你的忠犬在等你,我就先走了。”
“忠犬什么的……”晴明哭笑不得地将荒揉乱的头发梳理回来,不过在晴明看不到的地方仍然有几根乱翘的头发支棱着。
荒踏着月辉和星光消失离去,晴明回首看到了目光清明、毫无醉意的鬼切正将背脊挺得笔直,跪坐在樱树下。
看他周围樱花落下堆积了一堆的情况,恐怕等待晴明已久。
“白槿,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晴明提步朝鬼切走去。
这把锋利至极的重宝利刃尽管有着人类的外貌,但是金色的眼瞳却依然如滚过冰霜的寒芒,令人望而生畏。
他头顶落下的樱花花瓣,似乎也在惧怕其利芒,纷纷避开了鬼切坐在的地方。
说来也有几分趣味,明明是长相出尘俊美的男性,周围却像是画出了一个圆圈一样,在那圆圈之外落满了樱花,但是在圆圈内却是干净无纤尘。
“晴明大人。”鬼切直到晴明出声呼唤自己,才眼眸骤然亮起地,朗朗应声。
难怪荒会将鬼切说成是晴明的番犬,鬼切这副模样,的确有几分忠诚守护主人的犬类模样。
不过唯有晴明知道,鬼切哪里是什么忠犬,分明是将爪牙和利齿隐藏得极深的狂犬。
——而且咬起人来,也痛得很。
一想到这里,晴明左肩曾经被鬼切死死咬住的地方,就开始泛上火燎般的疼。
如果不是晴明把鬼切从黄泉之境解放,鬼切还不知道要在那个怨恨丛生的地方挣扎多久。
不过只是付出这点疼痛,就能入手一把利刃,这份代价对比起来似乎还挺轻巧的?
晴明一边漫不经心地思考着,一边走近了鬼切。
鬼切随着晴明的靠近,金色的眼瞳越来越明亮,在晴明站在他的面前时,眼睛几乎要亮得如同午时的日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