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每逢单日都会比平时热闹些, 十里八村的人都涌进城来赶集。街上一个挨一个地摆起了小摊,卖些青菜粮食之物,也有能工巧匠做的那些小首饰小玩意。男人爱喝酒赌茶,听书评戏;女人爱胭脂水粉, 素罗绿裳。这些自古不变。渔人担着一天的收获在街头巷尾走动, 路边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透着浓浓的水乡腔调。
过了大半日功夫, 市集里依旧人声鼎沸, 摩肩接踵。有人心满意足, 背着行囊慢悠悠地出城, 也有人才来不久, 不慌不忙地在路边流连。
宝玉看得眼花缭乱, 跟着游人瞎走了半天才想起自己先前的打算。
他准备再去贾家的商铺看看,尤其照顾一下他那个与他同宗的堂叔。
过了这么几日, 也不知道堂叔的生意有没有起色。
贾家的店铺大多位于闹市,地段是真的好,唯独生意不红火。但贾家财大气粗, 下面的铺子不盈利根本不会有人放在心上。甚至有人私底下把这当做自己的铺子, 用来中饱私囊,反正上面也不会查。
刘二就是其中最狠的一个,几乎将大半盈利都吞了下去。这些年靠这家铺子在城里置办了好几处房产,一家老小身穿绫罗绸缎, 平时大鱼大肉,过得比贾家宗族的某些人还要好。
上次京城荣国府来人, 刘二心下虽有些心虚,但面上还是维持着镇定。后来见小少爷丝毫没发现不对,他就慢慢地放松了警惕。也是, 一个半大的小孩能看出什么,要是荣国府那位精明的二奶奶亲自来了,他们才该担心会吃发落。
宝二爷停了一会就走,来视察应该也是玩票性质,不足为惧。
刘二自以为把宝玉的想法剥析透彻,根本没想过他还会再次莅临。眼中瞥见熟悉身影的时候,他身子一僵,满目愕然。
“愣着作甚?”宝玉敲了敲桌板,言简意赅地提醒道:“账簿。”
主子要查账无可厚非,掌柜手有些抖地摸出账本。
宝玉漫不经心地查看着,顺便与掌柜闲话:“看店里人满为患的样子,生意应该还不错?”
上次他来店里,刘二说的是生意惨淡,对他倒了不少苦水。
他满身冷汗,半边身子都软了。刘二试了几次才把脸上的汗擦干净,赔笑道:“街上人多的时候生意会好些。”
宝玉不置可否,刘二看他说不话,反倒比先前更难熬。他等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试探:“二爷,店里繁忙,小的先回去?”
“不是有小二么?”宝玉朝柜台的方向望了一眼,刘二明显平时没少偷懒,店里没了他,也依旧有条不紊,丝毫不乱。想到这里,宝玉意味深长地盯着刘二看了一会,嘴里道:“你就在这儿站着别动。”
刘二被他看得后背发凉,噤若寒蝉地站在边上。但他到底年过半百,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知道这时候面上一定不能自乱阵脚,一旦被二爷察觉到不对,那才是真的完了。
他安慰自己,查账可是门学问。二爷年纪轻轻,一定看不出什么名堂。
果然,账本翻了一大半,宝玉仍旧没有发难。刘二放松下来,又有了心思与宝玉攀扯关系。若是能得到二爷的青睐,他在扬州城的跟脚只会更扎实,说不定还有希望举家迁入京去。
“二爷,您怎么又想起来小的这儿了?”
宝玉懒懒地扫他一眼,随口扯了一个理由:“我看堂叔那边的米价定得有些高,他老人家固执,又是长辈,我不好劝。担心你们这儿也是如此,所以又过来看看。”
原来如此。刘二心里啐了一声。这个贾老三,净会添倒忙。
“行了,这假账我看完了,把真账本拿出来吧。”
“哦哦,好的。”刘二随口应着,过了会才意识到不对。他硬着头皮将账本接过来,面上平静,声音却有些颤,“二爷,你说什么呢?账簿就这一本,哪来的什么真帐假账?”
宝玉神情冷淡地睨着他,缓缓道:“非要我说明白,不到黄河心不死?”
他决定满足这个掌柜。宝玉活动了一下手指,将账本从刘二怀中抽出来,指着上面的白纸黑字,面无表情地说:“你这账做得太简陋,首先账本数额对不上,我粗略翻了翻,大半年的盈利也该有四五十两银子了,你后面却写着一整年的收入也才这个数。”
他刻意地顿了顿,等掌柜回味过来,身子开始哆嗦后,才接着道:“不但如此,你这账上淡季的盈利同平常一样多,丰收的时节在账面上也没个变化,你觉得这合理吗?”
“想来掌柜这么些年没有出纰漏,连账都懒得好好作假了。”
刘二已失了言语,他这才知道二爷哪里是什么都不懂,他分明对这些门路一清二楚。想来上次看完账,他心里就有数了吧?只不过留到今天来清算而已……
人证物证俱在,他无从狡辩,只得苦笑着去后间取出那本真正的账簿,认命地递交给宝玉。
做账的人都有把账写明白的习惯,宝玉看着真账本上面的那些记录,虽然心里早就有准备,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他气到。果然人为财死,鸟为食往。这群人为了谋取私利,再大胆的事都做得出来。
“一年盈利四五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