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心心念念的人此刻正在大街上吹冷风。
宝玉拢了拢斗篷,站在阴影里,躲着荣府那群人往小道走。他的步伐不急不缓,看似走的慢,很有小八心目中大家闺秀的气派,但其实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就从一个街口晃到了另一条道上。路越走越窄,漆黑的夜晚被青石码成的围墙切割出了深渊巨口般的幽深感。巷子里有簌簌风声,野猫凄厉的叫声时远时近地回荡着,悬挂衣服的麻绳勒出了一个个鬼影。
借荣府那群下人十个胆子,也不敢在夜里往这种路走。
宝玉干脆放下碍事的兜帽,脚尖轻点,在狭长的巷道里快速穿梭着。
“你说的那人当真在这里?”
“那当然。”小八敢打包票,“我下午才见过他,不可能把他和别人的气息弄混。”
说话间,宝玉循着线索找到了小八标注的那个地方。这一带很荒凉,周围已没了人烟,只有围墙仍敷衍地立着。墙的外面是影影绰绰、看不清边际的树林,墙的里面是一条小道,挨着荣府高耸的院墙。
如果不是出来走了这么一遭,宝玉都不知道,他家里原来这么大。
不过这样一来,他也清楚那人为什么要躲在这里了。多半是不敢回去,又巴巴地想知道点消息吧。
空有侥幸的心理,却没有站出去承担一切的勇气。
宝玉心里低低叹息一声,他翻过围墙,在杂草丛生的树林里一步步丈量着。枯叶残枝在他脚下轻轻晃动,仿佛往日被风掀起的无数个日日夜夜。
这种时候、这种地方有人,怎么样都不太正常。
宝玉在一棵树边停下,这里的树并不算粗大,仅有一人宽。这棵树要好一点,也只是勉强挡住了身形,从边上能看见一点露出来到单薄布料。
隔着一棵树,对方急促的呼吸声毫无保留地传到了宝玉的耳朵里。
胆子这么小,怎么还敢躲在这种地方。
他默默腹诽了一句,伸手敲了敲树,礼貌道:“介意出来聊聊么?”
“啊——!”那人先是尖叫一声,闭着眼睛胡乱说了一大堆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连小时候尿了床栽赃给他家的鸡这种事都
说了出来。
可能是鸡肉特别香,他这会回忆起来,心里总觉得过不去。
宝玉默然,环哥儿这小厮平时看着正经,没想到还挺逗的。
“咳,你冷静一下。”不得已打断他,宝玉干脆换了个方向,走到他面前,“睁开眼睛看看,我是人,活的。”
这句话算是安慰到了他,主要是声音也实在熟悉。那人睁开眼,不知是痛苦还是解放地吐出口气。
“二爷。”他惊奇地看了半响,也没说什么你怎么在这儿之类的废话了。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他苦着脸,开门见山道:“我把人弄丢了。”
他们是下午出的府,因为天色还早,贾环就带着人漫无目的地逛到了街上。
“当时三爷好像很生气,我也不敢吭声,就这么一直跟着他。左拐右拐的,不知怎么就拐进了一家药店。他和店里的小二聊了起来,我在一旁站得腿软,干脆就去门口坐着了。后来看三爷一时半会出不来,我又跑去买了一个烧饼。”
结果就这么一小会功夫,人不见了。
他当时没多想,问过小二后,以为贾环自个回去了,于是他也吃着烧饼回了家。后来听到风声不对,才慌乱地跑了出来,躲到这片小树林里,打算见机行事。
“本来是想在这里等府里的兄弟传消息出来,没想到没等到想等的人,反而等到了你。那个……是茗烟把我供出来的吗?”
宝玉都没想到还能这么解释呢,他默了默,觉得他养了茗烟这么多年,他帮自己背个锅也不亏,于是点了点头。
“不过你也别去找他,我说了要和他保守这个秘密的。”
“那是自然。”小厮咬牙切齿地点头应了,在怀里摸索一阵,摸出一张小纸条。
“我后来又去找了找,这是药店小二给我的纸条,说是三爷留下的。周边的商户我也去问了问,确实看到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出了门,只是具体去了哪里,他们也不清楚。”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那些商户都劝他,说找不到人就别找了,多半是被拐子抓去,不知道扔到了哪个旮旯窝里,认命吧。可问题是,那是他主子,他能认命吗?!
小厮紧张地拽紧手,哑声问道:“所以……还没有回来么?”
宝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把纸条接过来摊平,黑夜里其实看不出多少东西,不过宝玉还是从熟悉的材质和隐约瞧见的字眼中推断出上面写了什么。
这是他用来练笔的宣纸,上面写着他当初写给喜鹊的药方。
环哥儿去药店,为的是这一张药方的事?
宝玉怔了一会,而后慢慢将纸条顺着先前的痕迹重新折好,放进怀里。再抬头看向小厮时,他不带什么意味地笑笑,轻声说:“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直面这一切。”
“躲得了一时的风平浪静,躲不过一辈子的良心难安。”
小厮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他想说,你一个少爷懂什么?知道挨打的痛苦么?知道冷日子里穿不上衣吃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