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扑簌簌”落下来的银粉。
慕子翎伸手接了数粒,银闪闪的,却在触碰到他手指的瞬间变得暗淡,极快消失不见。
“不要碰。”
秦绎看到他的动作,微微蹙了一下眉头,道:“......这是不详的齑粉。”
慕子翎略一挑眉:“为什么?”
然而问到了,秦绎又不说话了。
慕子翎自然不会追着问,就也自顾自转过身去,接着往前走。
他的身形笼在浓稠的夜里,周遭是如梦似幻的枫树,只在今夜抽枝繁盛。
疏疏落落的影落在慕子翎的白衣上,好像一场梦。
秦绎看着慕子翎的身形,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从前他是恨他的。
恨他不择手段,行为残忍阴毒。
但是当慕子翎真的垂死在他面前,秦绎第一次发现,他是那样惊慌无措,心急如焚。
看着慕子翎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他......甚至觉得他很可怜。
觉得一个杀人者可怜,这是一个多么危险可笑的想法。
可是少年的身形单薄瘦削,在重伤的昏迷中叫他的名字,无知无觉流下眼泪。
但秦绎碰到那滴冰冷的泪水时,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揪紧了。
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混蛋,所爱横死人手,他却怜悯起杀人凶手来了。
秦绎喉头滚了滚,眼眸压抑地闭上,不看那在斑驳月影下行走的白衣人。
慕子翎倒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只专注地望着周围的景色。
他们好像误打误撞碰到了一场海市蜃楼,所见一切都是虚妄,但是却那么美,那么令人沉迷。
“你......”
静默良久,秦绎先打破了沉默,问道:“你为什么那么与云燕作对?”
慕子翎闻声,微顿,回过头来,看着秦绎。
他似乎有点不明所以,秦绎便解释道:“孤记得在梁成的时候,你说过,要杀够七百万人。”
慕子翎淡淡的“嗯”了一声,秦绎问:“但孤以为,你只是想报复够所有的云燕王族罢了。”
“为什么,还要杀这么多无辜之人?”
“你觉得我造杀孽是么?”
“是。”
秦绎道:“梁成不信神佛。但一个人造孽太多,总无法善终。”
“......善终。”
慕子翎咀嚼着这个词,半晌,一笑,道:“秦绎,我此生从来没想过要得善终。”
秦绎侧目,皱眉看着他。慕子翎接着说道:“人活着,各有所求。而我所求,是为生而无憾。所以,我只愿死前想做的都已做过,求一个问心无憾,也就够了。”
“你无法想象我在云燕见过什么。”
慕子翎轻轻说,他抬着头,看夹道两侧的一棵柳树,淡声道:“他们,是一群最卑劣愚蠢的氏族。但事实上......我从未真正恨过哪一个云燕人。”
“因为作恶的,往往不是人,而是信仰。......如果不从源头上切断他们的信仰,就算杀死所有的云燕人又有什么用?”
“所以你......”
秦绎下意识道——
“对。”
但慕子翎打断了他,在秦绎的目光中,他微微抬起眼来,轻笑说:“所以我要毁掉的,是云燕千百年以来召纵阴魂的能力。让这种罪恶的血脉,再也无法倚靠宗族传承下去......!”
秦绎可谓微微一震,良久没有说出话来。
如同帝位代代传承,列祖列宗们开疆拓土、殚精竭虑,所谋求的也不过多一些能够留传子孙,荫蔽子孙的东西。
哪怕知道那些东西也许沾着鲜血,纳藏着肮脏,会给一些人的命运带来痛苦与折磨,但也依然忍不住装作没看见的样子,鼓不起壮士断腕的勇气。
像慕子翎这般,为了削掉一部分的腐肉,就干脆切掉整个手臂的疯狂与执念,大概绝世仅有。
他不顾及会不会被同族唾骂,也不顾及会不会被钉在史书上鞭尸万载。
只是,当初千年之前,那个赠与云燕一族操纵小鬼能力、好让他们能够在乱世之中自保的年轻人,大概如何也没有料到,云燕会因此崇尚宗族血脉上千年吧......
“那你会怎么样?”
秦绎还是忍不住问。
“我不重要。”
慕子翎说:“这就是我活着的意义。无论做完之后,是什么结果,我都很快意。”
秦绎良久没有说话,半晌,才低低道:“孤在想,如果你不是生在云燕。也许——”
“没有也许。”
慕子翎说:“我依然会是这个样子。”
“我知道你们中原人的信仰。”
他有些漠然地说:“‘以死报国’、‘三跪九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么?我不会的。”
他的身侧就站着一位君王,但慕子翎却将这话说得没有丝毫犹豫。
“任何一个国家,倘若不能叫它的臣民安居乐业,那么这国不要也罢。你们写在史书中那些忠诚臣子,在我看来都蠢透了。”
“抛家弃子,手刃血亲,就为了护卫一个昏庸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