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秦绎给他一袋鼓囊囊的袋子,而今,慕子翎也还他一个鼓囊囊的袋子。
秦绎缓缓将锦袋的抽绳拉开,慢慢把里头的东西倒出来。
是许多张小纸条,发黄蜷起的边,应当是许久以前的了。
然而每一张,都被保存的很好,字迹清晰,半点也没有晕开。
只有边缘被磨得微微毛糙,似乎被人拿出来看过很多遍,每一次都细细摩挲抚过,再好好收起。
“二月十四,至天涯谷,取叛将刘疆之首。”
“三月,至西南缉拿反贼**。”
“九月,明妃孕,寻罗浮荔枝来。”
秦绎缓缓念着,这每一张,都是他曾经写给慕子翎的。
那么多吩咐指令,多得秦绎自己都快记不清了,原来他曾经支使慕子翎做过这么多事。
然而每一张飞鸽传书,慕子翎竟然又都好好收藏着。
这不过再冰冷不过的指令,他竟也像得来不易的珍宝一样,放在这个发旧的锦袋中,贴身保管,一直携带。
“你留这些干什么啊。”
秦绎哑声说,他声音微微发着颤,发着抖去碰慕子翎冰冷的脸颊。
“孤给你的东西,少到连这些字条,都要好好存起来吗?”
他的眼泪已经淌了出来,秦绎伏在棺椁上,发出一声哽咽的啜泣,心仿若在被人一道道凌迟。
“凤凰儿。”
他不住地说:“孤的凤凰儿......”
然而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再也无法补偿那个曾经对他有过期待,又寂然离去的慕子翎。
“孤记得你从天涯谷回来的那一天。”
秦绎轻抚着慕子翎雪白头发,低声说:“下了好大的雪。你骑着马,从宫门里进来,孤下朝,正巧在殿门前的台阶上看见你。”
“你把刘疆的头颅装在匣子里,扔到孤的面前,全身不带一点血污,又那样冷淡桀骜。”
“孤觉得你很好看......那件青色的披风衬得你美极了。孤一直在想,要不要叫你一同去后花园赏雪,可是想了很久,终究又没有。”
直到此刻失去,才明白,那时后花园寂寞冰冷的雪景,是此生再也回不去了的良辰美时。
秦绎摩挲着慕子翎的面颊,触碰他的眼睫和眉眼,又哭又笑,像一个疯子般在大殿内呜咽着——
“凤凰儿......”
“凤凰儿......!!”
“孤好想你。”
......
慕子翎的尸首在梁王宫停了半月,朝野内无数人议论纷纷也就罢了,直到有一日,终于来了一个年轻人,他对秦绎说:
“你再留着他,他就无法转世了。”
那人穿着一身漆黑的袍子,漆黑的长靴,眉眼间很有几分恣意不羁的意思,不知如何,就进了梁成王宫。
“你是谁?”
秦绎登时皱起眉头,敌意而警惕地望着他,一拂衣袖,带着种君临城下的威严逼视。
“你是人间的帝王。”
君在野笑着道:“我是无间的。不过,我也是公子隐的朋友。”
“朋友?”
秦绎冷笑,说:“我如何不知道,他还有你这样一个朋友。”
“你不信我不要紧。”
君在野道:“但倘若我可以叫你再见他一面呢?”
秦绎便骤然全身都僵住了。
君在野轻轻叹息了一声,说:“将外头的宫人都屏退吧。......我做这么多事,也不过,是为了再见我想见之人一眼而已。”
那一夜,不知道秦绎与黑衣的年轻人谈论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样的交易。
第二日,天亮之时,他却已经同意为慕子翎下葬了。
“他是造杀孽太多的人,你这样留着他,他无法转世,会变成世间的游魂厉鬼的。”
然而,即便要下葬,秦绎也不肯假以人手,坚持要自己去做。
他要亲自同慕子翎走完最后一程。
出殡的那一日,满城都是繁花,三月了,正是春花开得正盛的时候。
他曾经也在这样一个春天见到慕子翎,他在云燕的城楼上,微微冲他一笑。
秦绎那时二十一,慕子翎十五岁。
唢呐吹得齐天震响,秦绎一身丧服,城楼上的巨钟响了数下,是按王室血脉瞢逝办的仪典。
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自王城而出,蜿蜿蜒蜒朝王陵走去。
一路上,山路上的花枝都被震得落下,簌簌落在慕子翎的棺椁上。
好像这个春天已经即将结束,所有的花朵都已经谢下了。
“凤凰儿。”
秦绎哽咽着,颤抖着将他从棺椁中抱出。
慕子翎杀孽太重,若要为他洗清罪恶,需用特别的阵法超度。
他的容色依然平静而苍白,好像还只是睡着了。
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
秦绎抚摸着他的尸身,仍然是柔软的,犹如漂亮的鹤,安静地栖息了。
阵法中,慕子翎躺在最中心的那个位置,碎土慢慢盖在他的衣衫上。
雪白的袖子,雪白的腰封,雪白的面容。
“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