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强迫他时,他怎么可能抗拒得了?
原来他是真的万分抗拒,又无能为力,不是装出来的孱弱无助。
“你们要商量就拿到外头去商量。”
秦绎听着他们时高时低的争论声,疲倦地揉了揉眉头。
他走到床边,将被子略微给慕子翎盖了盖。这会儿正是隆冬,慕子翎苍白的肌肤这么裸-露在空气中秦绎都觉得冷。
他将慕子翎的手捧在掌心,放进了被子里。
慕子翎的手有点冰,柔软却凉浸浸的。
秦绎碰过之后,就好像记住了那种触感一样。
他注视着自己的掌心,握紧又松开,有点出神微怔。
慕子翎的伤口还在不住渗血,盖在他身上的棉被极快染红了一小团,还在不住往外扩大。
秦绎看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
慕子翎站在黑暗中,一片浑浑噩噩。
他好像在一条溪水附近,木然地顺着那条溪流一直往前走。
两侧的山是黑色的,溪水浊黄,周遭一个人也没有,只能听见“汩汩”的水流声。
慕子翎心里似糊涂又似清醒,他好像隐隐约约知道,这里就是黄泉。
倘若一直跟着黄泉的溪水走,就将前行到无间,那是一片一望无际却死气沉沉的海。
所有黄泉的水都将汇入无间海,怨魂厉鬼也都栖息其中,除了冥帝的时间画舫,任何东西都不能漂浮其上。
一旦走入无间之海,就算此生已经了结,即将投往来世了。
他静默地朝那里走去,一路以来,也从未有人叫过他的名字。
-----如果有家人好友挽留,他们的哭泣声也会传到黄泉的。
慕子翎无动于衷地想,可惜阿朱不会人语,不然他肯定也可以收到哀哭和挽留。
这一生的过往都像走马灯,静静在他脑海中流淌而过。
从儿时的寄人篱下,到江州的惊鸿一瞥,再到弑父杀兄宫变夺位,沦入梁成王宫的俘虏禁脔......
慕子翎漠然回看,要说有什么意难平,只有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会死在一只小鬼降手上。
而且还是他自己将那小鬼拥入怀中的。
真是笑话。
他不惜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做尽这世间脏事恶事,只为斩尽云燕血脉,好使世上再也不会有“公子隐”。
可谁知道背离云燕的从来只有他,不肯安安分分为云燕奉献牺牲的也只有他,除了他慕子翎,多得是忠心耿耿,亡国后还愿以死报国的双生子!
当人在黑暗里太久的时候,眼睛就会瞎掉。
这个时候倘若有个人再提出想要到阳光下走一走的愿望,就会显得他贪婪自私又不合时宜。
慕子翎转身回望,寂然想,还有人挽留他么?
没有,他就入无间海了。
白袍的少年茕茕孑立,这里是他曾经来过的地方。
只不过那个时候他十四岁,在黄泉边跌跌撞撞,边走边哭。后来终于循着记忆中的那一捧在江州时点燃的橙亮篝火,走了出去。
..........
“......慕子翎,慕子翎。”
沉寂浓稠的长夜中,慕子翎被秦绎搂在怀中。
说来有趣,当日秦绎强迫慕子翎时,就是仗着自己是真龙命盘的势,慕子翎的阴魂鬼兵奈何不了他。
而今慕子翎中了巫蛊之术,当他待在慕子翎身边时,慕子翎的伤势恶化也会奇异地变缓。
于是秦绎就整日整夜地守着他。
秦绎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为了慕怀安?
倘若慕子翎这个时候死了,云隐还没来,那么就真的再无人能换回他的心爱之人了。
可是,当秦绎看着慕子翎倒在黄沙中,白衣浸血,生命迅速消逝时,他心头同样有一种巨大的恐慌,仿佛有个无形的声音告诉他:
慕子翎不能死.......!!
秦绎每晚都拥着慕子翎睡。
有时候慕子翎的身体本来就很凉,秦绎分辨不出他的状况,便只得不断在夜里去探他的鼻息。
时常慕子翎的呼吸变弱了,或是体温下降得厉害,秦绎就在他耳边不停喊他,又将慕子翎冰冷的身体往怀里再抱紧一些。
他一再用自己的温热胸膛去温暖慕子翎,慕子翎的手指冰冷,他就捂慕子翎的手;慕子翎的腿冰冷,他就将慕子翎的双足揽入怀中。
......你这次可真的磨死我了。
一整夜不得安睡的秦绎双目发红想,他甚至连自己臂膀上的箭伤也顾不上。
为了揽住慕子翎,他非常容易就不留心碰到了创口,然后痛得龇牙咧嘴。
“张张嘴。”
每隔几个时辰,秦绎也会慕子翎喂点水。
只是慕子翎已经完全无知无觉,单纯地喂根本喂不进去。
秦绎扶着他的头试了几次都失败之后,终于想到了自己。
夜色中,光影晦暗,慕子翎的容色苍白而清丽,唇碰上去柔软冰凉。
刚才没喂进去的水打湿了他的唇,此时看上去还有些柔润的水光。